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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外头是徐雍等人搬运货物的声音,马车里却静悄悄的。

离两人刚才见面到现在,快过去一刻钟的时间了,李钦远却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似的,直直地看着顾无忧,眼睛都舍不得眨,生怕自己眨一下眼,他眼前的这个人就会消失不见。

顾无忧起初任他看着,到现在也有些吃不消了。

低着头,两颊微红,握着帕子的手轻轻蜷起一些,那双微垂的浓密眼睫一颤一颤的,眼底夹杂着无尽的羞意,娇声道:“不许这样看我。”

失神许久的李钦远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终于颤了眼睫,他忍不住,去握她的手,宽厚的掌心覆盖在柔软的手背上,心跳又漏了一拍,“我不是在做梦?”

他的声音有些哑,不仅仅是长期没睡好透露出来的疲惫,也有不敢置信,生怕这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所以表现得极为克制。

顾无忧知他心中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倒是也顾不得害羞了,她抬起脸,望着他,干净白嫩到没有一丝薄砾的指腹轻轻抚过他的眉眼,带着温柔和怜惜,声音也是极温柔的,“你不是做梦,我真的来找你了。”

话音刚落,她就被人抱进了怀中。

抱着她的那个人仿佛溺水的人紧抓住生命中最后一块浮木,力气大的让她都有些喘不过来气,可她却舍不得去挣开,尤其那人自己还发起抖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先前李钦远还没来的时候,顾无忧听丛誉提起过现在的大将军,知道他这几个月有着什么样的变化,雷霆手段、气势骇人,凭一己之力解决了沈柏还重振德丰的名声,底下的人都敬他怕他,可就是这样一个让旁人畏惧至极的人,此刻抱着她,就像个被人欺负受了委屈的孩子似的。

她心里一片柔软,对他有爱慕,也有怜惜。

抬手轻轻去抚他的背,也不说话,就这样轻轻拍着,用无声去安抚他连日来的委屈和疲惫。

就这样过去好一会,李钦远才松开手,刚刚死死抱着人不肯松开,现在又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可再不好意思,有些话,他还是要问。

“你怎么突然来了?

伯父他……”他看着人,凌厉的剑眉轻轻拧起,哑声道:“他怎么会同意你来的。”

他们的赌约还没完成。

而且临安离京城那么远,以顾伯父的性子,怎么会舍得她过来?

又去看她的脸,几个月前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伸手还能捏出一小把肉,现在却瘦得露出了尖下巴。

就连身形也纤瘦了不少。

刚才他出神没发觉,现在这样看着人才发现她小脸苍白,眼下还有一片青黑,显然是很久没有歇息好了。

他心里又怜又疼,捧着她的脸,皱着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顾无忧任他捧着自己的脸,没有去回答那些问题,只是柔声说道:“我想你了,就来了。”

话语情真意切,却显然没说真话。

李钦远深邃的目光直直望着她,薄唇轻抿,半响问她,“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这话其实也是白问,外头那一车车的织云锦就是最好的证明,他心里突然生出连月来的第一次退怯。

即使平日表现得再沉稳,他终究也还只是一个少年。

少年一腔抱负,义无反顾,可面对挫折,总归还是有些怯弱的。

要不是心里一直记挂着那个赌约,记着要娶她回家的事,恐怕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人生中第一次失利,把他一生傲骨打了个七零八碎。

顾无忧看到他眼中的退怯,心下生怜,她没说话,而是抬手去抚他的脸。

察觉他身形微颤,这才低声问道:“怎么不给我写信?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一起承担的。”

“我……”李钦远张口想说,最终却在她的注视下低了头,覆在她脸上的手收了回去,放在身子两侧轻轻捏成拳,声音较起先前又哑了一些,“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李钦远。”

顾无忧捧着他的脸,喊他,“看着我。”

李钦远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抬了头,朝她的方向看过去。

“我们这一生会碰到很多很多次失败,现在这个只是很小的一个磨难,不会挺不过去的,而且……”顾无忧顿了顿,又笑了起来,“丛管事和我说了你这段日子的事,你做得很好呀。”

她来时还十分担心,生怕他会挺不住。

如今才知道,即使没有她,她的少年郎也不会挺不过去的,他比她想象的优秀多了。

“真的吗?”

李钦远喑哑着嗓子,还是有些怀疑。

“当然是真的。”

顾无忧弯着眼眸冲他笑,看着他眼中残留的怀疑和犹豫,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你做得很好,之前三哥还和我说了临安的事,就连爹爹对你也很赞赏呢。”

“当真?”

李钦远眼中终于多了一丝雀跃,就像小孩做了好事被认可了一般,可笑意只是一瞬,很快他又拧了眉,旧事重提,“你还没跟我说,伯父怎么会同意你来临安的?”

“唔……”顾无忧收回手,握着帕子,目光闪躲,扯开话题似的朝人撒娇,“马车里好闷呀,我们下去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她又娇声道,“我还没来过江南呢,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可显然,李钦远不会因为她撒娇就不管这事,比以前多了许多阅历的他,若是不说话的时候,是有些严肃的。

顾无忧从前就最怕他这幅样子,即使现在换了个芯,还是一样,她遮掩不过去,只好气馁道:“好啦,我和你说就是了,你别这样看着我,我害怕。”

她把跟爹爹说得那番话,还有京城里的事都同人说了一遭,见他拧得越来越厉害的眉,还有越来越沉默的脸,轻轻抿了下唇,又去扯他的衣袖,“你要赶我走吗?”

说话的时候,那双水汪汪的杏儿眼就那样眼巴巴地望着他,小手还拉着他的衣袖,可怜极了,“可现在乐平郡主在别庄养病,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没地方去了。”

李钦远看着她,眉头紧锁,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罢了。”

日夜盼着的人,就这样来到他面前,他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舍得赶她走?

只是……他看着眼前这个较起从前瘦了不少的人,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惜和自责,宽厚的掌心去抚她的脸,目光中不掩疼惜,“你这一路受苦了。”

顾无忧见他同意,早就眉开眼笑了,听人说起这个也只是不以为意地说道:“不辛苦,我又没干什么活,整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李钦远听到这话,心里疼惜却愈浓。

还要说什么,外头响起徐雍的声音,“主子,徐管事一共拿来两百匹织云锦,都已经登记在册了。”

“嗯。”

李钦远整了整面色,声调沉稳,“你先请他们进去歇息,我马上就来。”

等到外头应了是,他又和顾无忧说道:“我们也下去吧。”

听人应了好,他却没立刻放人下去。

“等下。”

“嗯?”

顾无忧有些疑惑地停下身形,转头看他,不解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就瞧见李钦远拿过她原先放在高案上的帷帽。

“把这个戴上。”

李钦远说完便主动给人戴好,长长的帷帽把人的身形都给遮挡起来了,确保没有人瞧得见她的模样,他这才满意地牵着她的手走下马车。

商号人来人往,他可不希望那些人一直盯着她的小姑娘看。

德丰商号的门口还站着不少人,不止是徐遂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不少是德丰的伙计,瞧见自家东家牵着一个姑娘走下马车,一群人都愣住了。

自打他们德丰起来后,不拘是那些管事,还是其他商号的人,私下都跟曾跟徐、丛两位管事打听过东家的情况,知道东家是打京城国公府来的,这临安城可有不少人打他的主意。

今天这家带着女儿过来,明天那家带着侄女登门。

不管生意场上有没有刁难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可算得上是殷勤备至,甚至现在临安城最大商号的老板还以此来跟东家打过商量,但凡东家点了头,收了他家女儿,织云锦的事便能全盘解决。

不过这也不算稀奇。

就算东家没承爵,但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能踏进国公府,别说是做正妻了,就算当个妾,那也是他们祖坟冒了青烟啊。

可东家却一概拒了,平时表现得清心寡欲,就算出去谈生意也从来不沾女色,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外头都在传东家怕是不好女色。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清心寡欲不好女色的东家,居然主动牵姑娘的手了?

脸上的表情更是从未显露人前的温柔,走过门槛的时候还在提醒人,“小心些。”

德丰里外十几号人都呆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不清楚这位戴着帷帽的年轻女人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他们东家跟变了个人似的。

李钦远没去管那些人在想什么,牵着顾无忧的手径直往二楼走。

原本坐在里面喝茶的那些人听到声音,全部站了起来,他们是知晓两人关系的,此时见他们牵着手,也没表露什么,只当做没看到似的,朝两人作了个揖。

李钦远朝几人点了点头。

做生意的事,原本是不该带着顾无忧的,这是自古以来,行里的规矩,可李钦远却显然没这个顾虑,让人坐在自己身边,又给她倒了一盏茶,才和徐遂说道:“徐管事一路辛苦。”

徐遂哪里敢托大,又朝人拱了拱手,“您这是什么话?

我们都是为主家办事,哪里谈得上辛苦。”

又道,“原本三少爷是要亲自来的,只是商会那边有事拖住了,便只好让小的跑了这一趟。”

李钦远笑笑,态度很客气,“不管是顾三哥,还是徐管事,我这一声谢,都是该说的。”

叙旧完了,他转头去问徐雍:“册子呢?”

徐雍连忙把刚才登记完的册子给了人。

李钦远接过来翻看一番,他从前最厌恶这些东西,如今倒是十分熟练,不过瞬息的功夫,他就合上册子和徐遂说道:“织云锦成本价是五两一匹,如今正是旺季,按照现在的零售价是十两一匹。”

“丛誉,去拿两千两银票。”

“是。”

丛誉应声出去,徐遂却皱了眉,“您这是何意?”

李钦远笑道:“徐管事切莫多心,我心中感谢顾三哥帮忙,但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再说这织云锦本就行翘,恐怕顾三哥为了我也没少拜托旁人。”

“我也不怕你笑话。”

“现在临安这边的商号全都不肯把织云锦卖给我,就连周边几个地方听到风声也都提了几倍价格,顾三哥这,我还是仗着熟稔少给了的。”

他言语温和,态度谦逊,徐遂刚才心里还残留的一口气也消了个干净。

“那些混账东西也就这点本事了,等您日后出头了,他们就不敢这样做了。”

生意场上这样的事,太多见了,徐遂也没多说,眼见丛誉拿来银票,他也没再推卸,只不过拿得时候,只拿了一张。

这次反倒是李钦远有些困惑了。

徐遂笑道:“这两百匹织云锦,三少爷只出了一半,其余那一百匹……”他看了眼顾无忧,笑意又浓了一些,“是小姐搜罗的。”

李钦远神色微怔,转头朝身边的顾无忧看去。

她还乖乖戴着帷帽,让喝茶就喝茶,让吃果子就吃果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没说过一句话,现在被人这样看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帷帽底下红了脸,小声道:“看我做什么?”

藏不住的女儿家柔情。

李钦远心下温热,也没说话,只是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这丫头到底为他做了多少事,偏还什么都不跟他说。

徐遂提出告辞:“既然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告辞了。”

李钦远听到这话倒是收回思绪,转头同人说,“徐管事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留下歇息一阵吗?

我让丛誉帮你们定好酒楼和客栈,你和底下的兄弟们好好休息会。”

“不了。”

徐遂笑道:“我这还得替我们三爷去其他几个商号跑几趟。”

如此,李钦远倒也没再拦人,起身道:“那我亲自送徐管事出去。”

徐遂一怔,刚想拒绝,但看到李钦远的神情,想他是有什么话要问,便也没有多言,又朝跟着起来的顾无忧拱手道:“小姐,您多加保重。”

顾无忧也朝人敛衽一礼,说了句“保重”。

“我去去就回。”

李钦远和顾无忧说了一句,见她点了头,便送徐遂出去了,丛誉和徐雍也朝她拱了拱手,跟着离开,没了人,顾无忧便直接把两片纱帘撩了起来,戴了这么久,她都快闷坏了。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起来朝窗前走去。

这片土地对她而言,实在太过陌生了。

她在这没有认识的人,甚至就连地方也不熟悉……“在想什么?”

李钦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她一个人呆站在窗前,从身后抱住她,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下巴就靠在她的肩上。

两人离得这样近,头发叠在一起,就连呼吸也好似互相缠绕着,久违的亲近让顾无忧有些害羞,她低着头,红着脸,声音很低,“没想什么。”

李钦远也不说话,只是侧头看着她。

刚才出去的时候,他特地问了一回徐管事近日来的情况,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疼,她这样怕疼怕吃苦,那十天究竟是怎么撑过来的?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一片青黑。

“怎么了?”

顾无忧垂眸问他。

“……没什么。”

李钦远摇摇头,没去问她,只是抱着她的胳膊不由自主地又收紧了一些,须臾后,他似想起什么,把刚才那张银票拿了出来。

顾无忧一看到这张银票就皱了眉,刚要说话,就听人说道:“这钱,我先不给你了。”

嗯?

似是没有想到,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

“我现在手头能用的钱不多,”李钦远没有跟她隐瞒自己的情况,看着她,目光坦然,“等以后赚钱了,再给你。”

顾无忧本就不想要这笔钱,但也知晓他的脾性,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并不容易,她心下软乎乎的,转过身,窝在他的怀里,弯着眼眸冲人笑道:“那你之后可得给我加利息。”

李钦远也笑了,他低头亲了下她的唇角,声音沉稳,像是在许诺什么珍重的誓言,“嗯,都给你。”

两个人腻歪了好一阵,李钦远才又问,“那你晚上……打算住在什么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是有些试探的。

她要是想住别的地方,他就让徐雍去布置新的宅子,再给她挑几个伺候的丫鬟,她要是……她会想跟他一起住吗?

顾无忧却像是听到了很奇怪的问题,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我们不住一起吗?”

“啊……”平时在自己属下面前发号施令,气势凌然的李钦远此时听到这样一番坦然至极的话,红了耳朵,顶着顾无忧这样干净纯粹的目光,他别过头,好不容易才吐出几个字,“那,那就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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