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我认真回想尼柯尔斯船长告诉我的故事,尽力想把这些关于思特里克兰德的线索都连贯起来,这样我也能按照时间的先后顺序来记录。我和思特里克兰德在巴黎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年深冬,我认识了他们两人。至于这两人以前的生活,我是一无所知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思特里克兰德依然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尼柯尔斯船长是在一家夜宿店里第一次见到他的。当时的马赛正被一场罢工风潮席卷,思特里克兰德连勉强维持生计的钱都挣不到了,已经拮据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
在夜宿店住宿的人多半是穷人和流浪汉,只要他们身份证件齐全并且是个能干活的老实人,就都能得到负责这一机构的修道士的允许,在这里寄宿一个星期。尼柯尔斯船长在等待的人群中注意到了身材高大的思特里克兰德。这些等待的人里,有些人面无表情地等候在门外,有些人不停地走来走去,也有些人靠在墙壁上一动也不动,还有些人就那样坐在马路边上,把两只脚伸进水沟里。后来,等待的人们排着队陆续进了办公室,尼柯尔斯船长听见检查证件的修道士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同思特里克兰德交谈着。不过船长没能跟思特里克兰德说上一句话,因为人们刚刚走到公共休息室,一位拿着厚厚的一本《圣经》的传教士就立马登上讲台开始传播布道了。可怜的流浪者们,为了能在这里住宿,他们必须耐着性子安静地听着。
尼柯尔斯船长和思特里克兰德没有住在同一个房间。第二天早上,六点钟还不到,前来投宿的人们就被突然闯进房间的一个教士叫醒了。他几乎是毫不客气地把人们从床上拽了下来。尼柯尔斯把床铺收拾好,正打算洗脸的时候,发现思特里克兰德不知道去了哪里。尼柯尔斯船长顶着刺骨的寒风来到大街上,来回走了一个小时,最后走到了维克多·耶鲁广场,许多水手经常会来这里聚会。思特里克兰德就在这里,他当时正在睡觉,身后是一座石雕像。尼柯尔斯船长狠狠地踹了他一脚,让他从沉睡中醒过来。
“我带你去吃早饭吧,亲爱的朋友。”他说。
“去你妈的。”思特里克兰德说。
我很熟悉这个语气,这的确是他会说出来的话,于是我很自然地相信尼柯尔斯船长的话了。
“我猜你身无分文了吧?”船长又问。
“一边待着去。”思特里克兰德又说。
“跟我走吧,我给你弄点吃的。”
思特里克兰德没有立刻做出决定,他思考了半天,决定还是跟船长一起行动。他们两个人朝一个救济所走去。那里会给饿着肚子的人提供一块免费面包,但是要求他们必须当场吃完,不能带走。当他们吃完面包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了另一个提供盐水稀汤的施舍汤的救济所。救济时间是每天上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但不能连续领七天。因为这两个地方相距很远,所以一般人不会受罪跑两个地方。他们的早饭就是这样解决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因此和尼柯尔斯船长成为了朋友。
在马赛的四个月里,他们两个人一直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很平淡,没有什么新鲜事,因为他们为了讨生活不得不花费全部的精力。他们需要钱,只有用钱才能买到吃的东西来填满肚子,只有用钱才能找到一处住宿的地方让他们睡觉。如果我会画画,我多么希望自己能画出色彩斑斓的图画,让读者更清楚地看到他们的生活情景,要知道,尼柯尔斯船长叙述得太生动了,闭上眼睛你就能想象出画面来。我听着他的叙述,觉得完全可以将他们两人的故事写成一本有意思的冒险传奇。他们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民俗学者能够从他们的见闻中整理出有用的材料,编写成一本辞典。不过在这本书里,我没有办法用大量的篇幅去描述他们的生活。总之,他们在马赛的生活既张狂又刺激,令人非常向往。相比之下,我认为大部分马赛人总是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就像一杯白开水,一点味道也没有。尼柯尔斯船长所描绘的那些生动的景象,我多么想亲眼见一见啊。
当夜宿店也将他们赶走之后,他们两个就决定去投奔硬汉子彼尔,有很多水手寄宿在他那里。硬汉子彼尔是一个混血儿,身材高大,肌肉发达。他专门为那些短期内没有工作的水手提供食宿,直到帮他们找到一份工作为止。尼柯尔斯船长和思特里克兰德在他这儿整整住了一个月,和他们共住一室的还有十几个水手,他们分别来自不同的国家,包括瑞典、巴西等。他们住的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所以他们只能睡在地板上。硬汉子彼尔每天都会将这些水手一起带到维克多·耶鲁广场,如果有什么轮船刚好需要雇用水手,船长就会派人来这里找合适的水手。硬汉子彼尔的妻子是一个美国胖女人,她非常邋遢,从来不做家务事。在他这里寄宿的水手每天都会帮忙做家务事。由于没有钱可以付给彼尔,所以思特里克兰德为他画了一张肖像。尼柯尔斯船长觉得思特里克兰德占了天大的便宜,因为彼尔为他购置了不少绘画工具--画笔、画布和油彩,除此之外,还送了他一些走私的烟草。直到今天,这幅肖像画可能还挂在硬汉子彼尔的家里,现在大概能值一千五百英镑。思特里克兰德打算去南太平洋的萨摩亚或者塔希提,不过他得先搭乘轮船去澳大利亚或新西兰才行。我没有忘记他曾经幻想过要去一个阳光明媚、绿意盎然的小岛,周围是一碧万顷的海洋,但我没有想过他竟然会真的要去那里。我猜测,他和尼柯尔斯船长始终待在一起是因为他对这一带很熟。船长最后劝他去塔希提,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非常舒服。
“你很清楚,塔希提是法国的一部分,”尼柯尔斯和我说,“法国人办事就不会那么死板。”
我知道他的意思,也很理解他的想法。
思特里克兰德的身上没有任何证件,但是对于利益至上的硬汉子彼尔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大事。他帮别人介绍一份水手的工作时,会克扣别人头一个月的工资。就在这个时候,住在他这里的一个司炉去世了,他刚好是英国人,于是他让思特里克兰德拿着他的证明文件,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是思特里克兰德和尼柯尔斯船长打算去东边,那时几艘要雇用水手的船都要往西边走。有一艘货轮要雇水手干活,于是找到了思特里克兰德,然而因为货轮目的地是美国,就被他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有一艘煤船要去纽卡斯尔,他也坚决不干。硬汉子彼尔实在是受不了思特里克兰德的这种固执,他忍无可忍,最终决定把尼柯尔斯船长和思特里克兰德一并赶走,于是他们两人又没有地方可待了。
他们在硬汉子彼尔那里其实也没有吃到多么丰盛的饭菜,每次吃完饭都像是没吃一样,肚子还是很饿,然而当他们又一次流落街头的时候,还是对那里的饭菜念念不忘。因为他们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挨饿。施舍汤的救济所已经不再欢迎他们,他们现在只得求助于施舍面包的救济所了。夜幕降临之后,也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可以供他们休息,他们有时是在空车皮里睡觉,有时是在卡车里睡觉。更令他们难过的是,他们没钱买烟,要知道,尼柯尔斯船长没有烟就无法生活,所以他决定去那些小啤酒馆里面捡拾别人扔的雪茄头和烟屁股。
“比这里的乱七八糟的烟更差劲的烟我都抽过。”他一边对我说,一边无奈地耸了耸肩膀。然后我给他递过去一个烟盒,他从里面抽出两支雪茄,抽了一支,另一支放在兜里。
他们有时候也会赚到一点钱。如果有邮轮开进港口,尼柯尔斯船长和船员聊一聊天,也许就能干上临时装卸工的工作。要是那艘船是英国的,他们两个人就会偷偷地跑到舱房里,和在那里的水手们一起享用大餐。不过这样做并不是没有风险的。为了防止被高级船员抓住,他们必须时刻警惕着,否则可能就会挨上一脚。
“一个人只要能吃饱饭,难道还会在乎被踢一脚吗?”尼柯尔斯船长说,“对我自己来说,我根本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而生气。高级船员本来就应该维护船上的纪律。”
我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一个怒火朝天的大副朝跳板上的尼柯尔斯船长踢了一脚,后者就滚落了下来。尼柯尔斯船长就像是一个英国人,非常赞赏这种严明的纪律。
他们两个人也可以在鱼市场里干点杂活儿。有一天,有一辆卡车需要把码头上的货一筐筐地运走,于是雇了几个人专门装车,思特里克兰德和尼柯尔斯船长也在里面,他们每个人都挣了一法郎。还有一回,他们两个人很幸运:一条来自马达加斯的货轮外表掉了漆,露出里面的铁锈,他们两个人干了好几天涂油漆的活儿。我觉得,依据思特里克兰德喜欢嘲讽人的性格来看,他一定很乐意干这个活儿。所以我问尼柯尔斯船长,在他们两个人穷困潦倒的那段时光里,思特里克兰德有没有经常对别人冷嘲热讽。
“从来没有,他从来不抱怨,”船长回答说,“尽管他偶尔会不开心,但是在我们过得最艰难的时候,连住宿的钱都没有一分的时候,他仍然很有精神的样子,就像活蹦乱跳的蛐蛐。”
我一点也不惊讶,思特里克兰德本来就是一个不关心周围环境的人,所以即便他的处境如此艰难,他仍然能够面不改色。我不好判断,这究竟是因为心灵很宁静,还是因为心灵太矛盾。
布特里路附近开的一家鸡毛店叫作“中国茅房”,命名者是一个流浪汉。店主是一个独眼的中国人。一个人只需要花六个铜子就能在这里睡一晚上了,而且是睡在床上。如果花三个铜子,也能在这儿睡一晚,不过需要打地铺。在这里,他们两个人认识了许多朋友,他们也一样是流浪汉。当他们一分钱也没有,夜里温度又非常低的时候,如果有谁白天赚了一法郎,他们就会找那个幸运的人借点钱住一宿。他们的朋友非常慷慨,只要有钱就会拿出来与人分享。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但是大家的关系都非常好,不会因为彼此的国籍不同就与对方客气。在他们看来,他们都是一个共同的国家--安乐乡的居民。这个国家幅员辽阔,他们都属于这片大地。
“但是如果思特里克兰德突然发火,我估计谁也惹不起,”尼柯尔斯船长陷入了回忆,“有一回,我们恰巧遇见了硬汉子彼尔。还记得他帮查理斯弄的身份证明吗?彼尔想把它要回来。”
“‘你如果想要,应该自己来拿。’查理斯冷酷地说。”
“彼尔是个肌肉发达的汉子,但是查理斯当时的样子非常吓人,一下子把彼尔震住了。彼尔不停地骂他,完全不带重样儿的。你应该听一听他骂人时的用词,一定会大开眼界。刚开始,查理斯就站在那儿听着,没有回应他,过了半天,他上前一步,狠狠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去你妈的,你这只猪猡。’他这句骂人的话其实很平常,没有什么特别的,关键是他骂人的样子太可怕了。硬汉子彼尔立刻不作声了,他被吓得要死。他立刻掉头离开,就好像等会儿还有一个约会似的。”
依据尼柯尔斯船长所述,思特里克兰德骂人时的原话并不是上面这段文字,但是因为这本书毕竟还是供读者打发时间的,我认为可以适当加工一下,让一些粗鄙的用词更能被读者接受。
说起来,硬汉子彼尔其实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绝不会窝囊地任人欺负。他很有威信,许多水手都听他的话。有一个水手告诉他们两个人,彼尔发誓一定要干掉思特里克兰德。没多久,又有一个水手跟他们说了同样的话。
有一天晚上,思特里克兰德和尼柯尔斯船长正在一家酒吧里消磨时间。这家酒吧位于布特里路,那是一条并不算宽阔的街道。平房分布在街道两旁,每所房子只有一个房间,有点像是集市里面的棚子,你也可以将它想象成马戏团的兽笼。每个房子前面都站着女人。她们有的非常悠闲,要么和路人说上两句话,要么慵懒地哼着歌曲。当然,也有的女人一副无聊至极的样子,一目十行地浏览一本书。她们来自世界各地,比如法国、意大利、西班牙、日本。她们的身材也各不相同,有的微胖,有的纤瘦。从她们涂着厚厚脂粉的脸上,你能轻易看出岁月留下的痕迹。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女人,她们有的只穿着黑色内衣和肉色丝袜,有的顶着一头金黄色的卷发。将门拉开后,你就能看见屋子里铺着红地砖,一张大木床摆在里面,一只大口水罐和一个面盆摆在牌桌上。街道上有各种各样的人走来走去。这里有站在邮轮上准备抛锚的印度水手,有顶着一头金发站在瑞典三桅帆船上的北欧人,还有英国的水手、法国的巡洋水兵。军舰上的日本兵也随处可见,美国货轮上运输的黑人也让人习以为常了。在白天,这个地方肮脏不堪,可是一旦夜幕降临,迎着小屋子前昏黄的灯光,这条街道仿佛就有了某种神奇的魅力,这种诱惑还带着几分罪恶。这些散落在空气中的欲望丑恶得让人窒息,显得那样可怕。但是这些包裹着你、让你难以忘怀的景象中却总蕴含着某些神奇的东西。于是,你很厌恶这种并不熟悉的原始力量,但同时,你又被它的神秘深深地吸引。你在这里寻不到任何有关文明和体面的东西,这里只有灰暗的现实,它被一种喧嚣热闹而又悲凉惨淡的氛围笼罩着。
此刻思特里克兰德和尼柯尔斯船长正坐在一间酒吧里。自动钢琴正在演奏着,略显聒噪的舞曲在耳边响个不停。人们围在桌子旁边喝酒聊天,已经有六七个水手喝得醉醺醺的了,他们一面喝着还一面叫嚷,士兵也分散坐在屋子四周。屋子的正中央挤满了一对对跳舞的人。那些皮肤黑黑的水手长着大胡子,他们每个人都搂着只穿了一件内衫的女舞伴,正在专注地跳舞。有时还有两个水手舞伴搂着对方起舞。整间屋子十分热闹,嘈杂的声音都快把人的耳朵震聋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尽情地欢笑,尽情地喝,尽情地大叫;每当看到一个男人亲吻靠在膝头上的舞伴时,总能听到那些英国水手的嘘叫声,场面显得更加狂乱了。每当男人们抬起自己的大靴子迈开步子时,你总能看到飞扬的尘土。男人们叼着烟卷吐出来的烟雾也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十分闷热。一个妇人正坐在柜台后面给孩子喂奶。此时,一个年轻侍者端着托盘不停地走着,手里的托盘上摆满了啤酒杯子。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个子不高,而且长了一脸的雀斑。
不久,彼尔和两个身材高大的黑人走进了酒吧。此时,彼尔已经有大半醉意了,到这里来纯粹是挑衅生事的。彼尔刚一进门就撞到了台子,打翻了啤酒。正坐在台子边上的三个士兵气急败坏地要和彼尔理论,双方争执不休。这时候,酒吧老板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把彼尔叫走了。这个脾气暴躁的老板十分厌恶挑衅闹事的客人,不能忍受别人在他的地盘上打起来。看到老板发火的样子,彼尔立马就收敛了,因为担心警察找自己的麻烦,他只能弱弱地骂了一句,然后悻悻地准备转身离开。就在他转身之际,坐在一旁的思特里克兰德映入了他的眼帘。他晃晃悠悠地走到思特里克兰德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朝着思特里克兰德的脸吐了一口唾沫。思特里克兰德也不甘示弱地拿起酒杯朝他砸过去。正在中央大厅跳舞的人听到动静都停了下来,酒吧霎时变得沉寂了。可是还不到一分钟的工夫,彼尔就一下子扑到思特里克兰德身上,酒吧瞬间又陷入了一场混乱。他们在打斗中撞翻了啤酒台子,台子上的玻璃杯纷纷落在地上,碎了一地。双方越打越起劲,女人们都害怕地躲到了门边和柜台后面,过路的行人听到响声也都涌来观望。此刻只听得一片混杂的声音,有粗野的叫骂声,也有狂放的叫喊声。正当屋子里打得乱成一团时,一队警察冲了进来,人流立刻被轰散了,纷纷往外跑去。当四周安静下来之后,只有彼尔一个人躺在地上,他已经被打得不省人事了,头上也被打出了一个大口子。思特里克兰德早已被尼柯尔斯船长拉到了街道上,他的胳膊被打出了血,衣服也被撕碎了。而救他的尼柯尔斯船长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的鼻子被打了一拳不说,还弄得满脸都是血迹。于是他们两个人后来又回到了“中国茅房”,清洗脸上的血污。
“趁着硬汉子彼尔还没出院,你还是赶紧离开马赛吧。”他对思特里克兰德劝说道。
“这个热闹的场景简直堪比斗鸡了。”思特里克兰德讽刺道。
我能想象出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脸上一定带着讥讽的笑。尼柯尔斯船长了解硬汉子彼尔的性格,知道他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很担心思特里克兰德。思特里克兰德让彼尔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会知道必须对彼尔小心防范,以免被他报复。彼尔暂时不会行动,他一定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来下手。迟早有一天,思特里克兰德会被人从背后插一刀,他的尸体会被人扔进污水沟里,谁也辨认不出来。第二天晚上,尼柯尔斯为了这件事,专程去拜访硬汉子彼尔,得知彼尔还在医院里住着,他妻子曾探望过他。她告诉他说,彼尔发誓说,等他一出院就会一雪前耻,一个星期后,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了。
过了一个星期。
“我常常感慨,”尼柯尔斯船长继续说,“如果要打人,就一定要把他打得屁滚尿流。因为这样会给你留出一些思考的时间,不至于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在那之后,思特里克兰德遇到了一桩幸运的事情。一艘轮船准备开往澳大利亚,但是他们的一位司炉由于精神错乱而投海自尽了,所以他们现在急需一位替补的司炉。
“不要耽误时间了,伙计,现在马上去码头,”好心的船长告诉思特里克兰德,“快在这里签上字。别忘了,你的证明文件是齐全的。”
于是思特里克兰德立刻就动身了。六小时后,这艘轮船就驶离了港口。黄昏的时候,尼柯尔斯船长目送轮船渐行渐远,最终在海面上消失不见。在那之后,尼柯尔斯船长再也没有见过思特里克兰德。
我想用尽量生动的语言来叙述这个故事。我还记得他住在伦敦阿施里花园的那段时光,与在马赛的这一段经历相比,当时的他忙于做证券股票交易,是一个勤恳的员工。然而我也很清楚,尼柯尔斯船长说的也未必句句属实,他本来就擅长胡说八道。说不定他跟我讲述的每一句都是谎话。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发现,思特里克兰德在生前压根不认识尼柯尔斯船长,他告诉我的这段马赛的经历全部来源于一本杂志,那么我也丝毫不会感到惊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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