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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纨绔


他们仍需苦战一日,给宣平侯足够的时间抵达沧州。军士轮岗守了一日一夜,直到天光乍亮,南戎仍然未有动静。

        已经第六日了。

        最晚午时,定州援军就能抵达。按理说,此刻应当已然打起来了。

        他们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却未能猜透对手的心思。一时间城墙上的守军面面相觑,仿佛这一日一夜他们是在自己吓唬自己,防着莫须有的敌人,有些滑稽好笑。

        魏乾觉得不对劲,让军士不得松懈,自己回城去报关月,还没开口反倒先被关月问了一遭:“还是没动静?”

        “是,没动静,我们也不敢松懈,我瞧着小子们快顶不住了。”魏乾有些忧心,军中许多半大孩子,连及冠之年都未过,心性未定,飘的很。想到这他又小心翼翼的瞧关月,这也不过是方才及笄的姑娘,他瞧着她长大,老帅没那么多规矩,他就一直唤这对兄妹的小名。

        魏乾等着关月开口,心里刀绞似的难受,他不知道北境的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成长起来的。她聪明、用功、不输军中任何一个男儿;小时候总被惋惜生成了女孩,但她从未直面过真正的战场——

        她本不该如此稳重老成,连父兄接连离开都不能放肆的掉一回眼泪。

        风霜总能让人在一夜之间长大,雨雪总能在转瞬之间将岁月催老,人生无常,这四个字大约是对这几日最合适的概括了。

        “撤掉一半人,让他们去休息吧。”关月起身,理了理衣袍,“宝刀未老啊,是我小瞧了谢叔叔。”

        魏乾愣了愣,才想起她说的谢叔叔指的是谁,这便是将宣平侯当作父亲的旧友看待了,关月瞧见魏乾发愣,轻轻笑了声:“小时候父亲带我去云京述职,他还抱过我,那时候我被云京跟着的奴仆管着,一口一个侯爷的叫着,引得两个大人笑的直不起腰。”

        关月站在门槛处,抬头望着难得晴朗的天:“他让我叫谢叔叔,他说父亲的女儿在谢家也是要供着的宝贝,那时候我同谢小侯爷闯了不少祸,最后挨训的时候总是没我什么事。”

        关月离开之前,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语气都带了几分调笑和轻快:“就是不知道从前整日闯祸拆房子的谢小侯爷,如今长成了个什么纨绔样子。”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先前被关月念叨的“纨绔子弟”便到了她面前,她突然觉得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了两声,指望着魏乾替她解围。

        魏乾却觉得这才像个年轻人的样子,装作没看见似的在后头站桩,一声不吭。

        谢旻允不知道关月先前编排他,只觉得这俩人莫名其妙:“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你就算装,也得装出久别重逢喜极而泣的样子嘛。”

        得,还是这德行。

        关月方才偷偷编排他的愧疚一下子全没了,只想翻白眼:“纨绔子弟,始终如一啊。”

        谢旻允将马交给侍从,斜靠着装药材和粮食车,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云京养人啊,除了玩,整日也没什么事可做。”

        关月刚想开口,却见谢旻允拦住了魏乾带人拉车,神色严肃了不少,谢旻允收了调笑的语气,端端正正的同她行了同辈礼节:“父亲在后方截断了援兵的去路,同他们打了一仗,大约晚间便能到,再过一会他们就会退兵,沧州危局,应已无恙。”

        “沧州补给全断,我们从云京来的时候,带了些粮草药材。”谢旻允瞧着关月,没往下说,他刚刚拦了魏乾带走这些东西,她应当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关月猛地抬起头:“狼虎相争,看似纯良无害的鹿,也想在丛林纷乱里为自己搏得一处容身之所吗?”

        视线交汇,她看到谢旻允冲她点了点头。

        “容身之所?”谢小侯爷的语气又开始逐渐欠揍,仿佛随口调笑一般,带着几分只属于贵公子的慵懒和漫不经心,“如果鹿也想做这林中王呢?”

        “它本就是林中王。”

        魏乾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的出了声:“大帅,小侯爷,你们说什么呢?”

        关月朗声笑起来,那是魏乾这些日子见过的最放肆的笑:“魏将军,小侯爷夸我,像只鹿呢。”

        关月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盯着谢旻允,好在谢小侯爷脸皮厚,竟直接盯了回去,魏乾只觉得气氛怪怪的,又找不到理由开溜,只得留在原地继续站桩。

        “魏将军,把这些药材记档入库,明日我亲自查验之后,才许使用。”关月转身,朝身后勾了勾手指,“走吧谢小侯爷,我们找个地方,叙叙旧。”

        谢旻允跟着关月一路往沧州帅府去,绕了几个回廊,还是没忍住:“这也…太…”谢旻允一时没想着合适的词,卡了好久,最后憋出了‘不落俗套’四个字。

        关月听着这毫无底气的夸奖,语气里就带了几分笑:“行了小侯爷,委屈委屈您,虽然不算奢华,但也没到了住不了人的地步吧。”

        “北境艰苦,我心里有数。”谢旻允叹气,跟着关月在偌大的帅府里转了许久,“不过毕竟是帅府,还是有些意外罢了。”

        “我父亲的那点银子全拿去补贴军饷了,遇着难熬的年份,连娘的嫁妆都得贴进去。”关月停了一会,她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亡母了,“我小时候去云京,住在你们侯府,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奴仆一直在想,这么多人每日得有多少开销。”

        “不过那时候小,我就想着,兴许是云京雇这么些奴仆用的银子比我们少好些呢?”谢旻允似乎想要解释什么,被关月摆摆手打断了,“我知道你没什么旁的意思,毕竟一方统帅的府邸,弄成这幅样子,的确不像话。”

        两人进了书房,关月给谢旻允沏了杯茶,“糙茶,凑合喝吧。”

        “谢小侯爷,这么一批东西,从你手里带出了云京,这么一弄,在太子和怀王眼中,谢家怕是已经择主了吧。”关月没心思喝茶,她心里有事,父亲同宣平侯早就被云京那群狐狸锁在了一根绳上,谢家接了东西送到北境,太子,或是怀王,就该提防她了,“东宫还是怀王?”

        谢旻允抿了口茶,十分嫌弃的皱了眉:“难喝,晚些我让人给你送些。”

        他放下茶盏,轻轻敲了敲桌子:“是鹿啊,小月牙。”

        “小时候的事情,不许乱叫。”关月不想搭理他,从桌上随手捞了份军报摊开,“宁王?还是宪王?宪王本就是局中人,虽说不如太子和怀王势大,也有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时候拉拢北境,就是明着和陛下作对,不会是他。可宁王今年才多大,十四岁,这场纷乱局,他能有什么底气。”

        “云京世家大族各怀鬼胎,东宫和怀王宪王麾下有那么一两家心有异数,也是常事。况且,不是还有些所谓的持身周正,只忠陛下的吗?”关月不搭理他,谢旻允便也从桌上捞了份军报,“那叫什么?啧,总不能叫月月吧。”

        关月实在忍不住,把手里批过的军报揉成个团,朝他身上砸:“叫关月。”

        她觉得自己需要消消火,于是端起茶杯抿了两口,说:“云京世家的局势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近几年,北境的粮草药材,兵器冬衣,是越发敷衍了。”

        “到底是世家的哪一支如此不同寻常,敢同三方势力作对扶持宁王,我如今只有猜测。”谢旻允将军报放在桌上,竟没再同关月胡闹,“无非是那几位知道些什么,却又没大用的,防着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又或是中立的那几家,想要通过宁王做成什么事,总之不会是真的是扶他夺天下。”

        “这东西可以用。”关月略一思忖,便截了他的话头,“宁王不过十四岁,他背后无论是谁,都不会如今出这个头,这东西能从云京出来,恐怕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吧。”

        谢旻允一挑眉,随后点了点头:“是姨母的意思,更是顾家的意思。”

        “既然是尚书令的意思,我自然放心接着。晚些还要拜托谢叔叔,替我多谢尚书令。”

        谢旻允闻言,又噙了几分不正经的笑:“啧,你怎么不求我帮忙?”

        “我现在派只鸽子往云京飞都比求你靠谱。”关月起身,准备去瞧瞧伤兵,“小侯爷,我巡营去,您慢慢喝,平时总喝那么金贵的,偶尔也得换换口味不是。”

        “关月,故友重逢,你这待客之道,不大厚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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