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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重复让人麻木


  “出去!”

  汉阳钢铁厂以北有个占地十五亩的“小厂”,和汉阳城不同,这个“小厂”高墙如林,旁人根本无法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只是每天传来的动静,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奇怪,似有魔怪磨牙吮血一般。

  此时,车间门口负手而立的车间主任正在呵斥一个年轻工人:“跟你们千叮咛万嘱咐,车间要戴好帽子,戴好帽子听得懂吗?!上个月龙小五脑袋怎么没了的?你们长不长记性!”

  死一个工人不仅仅是人命的问题,关键扣奖金啊。

  这里的车间,车间主任靠着主抓生产管理来换奖金,致死致残一个工人,半年的奖金就算泡汤。

  和南面的钢铁厂不同,他们的平均工资可以说是整个扬子江最高的。

  车间内外的机器,也是贵的令人发指。

  斜置纵列的几台车床只有当车间外的那台蒸汽机停下来,才会停工。这些车床已经能够加工相当不错的回转体,时而还要兼顾铣床、镗床、钻床的功能。

  并非张德不愿意多制作车床出来,而是就现在车间内的几台车床,就已经包括了三代发展型号。

  培养一个合格的车工,远比培养一个书法小能手麻烦得多。且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前置学科,一个安全规章,堪称是用血肉来涂抹。

  哪怕汉阳钢铁厂平均一个月死一个人,也无法阻挡这种枯燥乏味重复劳动带来的懈怠。

  上个月有个獠寨出身的小家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就这么被卡盘卷了进去,人被救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了三分二的身体,内脏流了一地……

  原本应该是给人留下难以磨灭的阴影,但是工人继续上班三天以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麻木,一个月之后,什么狗屁阴影,老子还要加班呢!

  重复劳动就是这么的强悍。

  汉阳钢铁厂上班的工人大多都是短发寸头甚至是光头,但是新开的加工厂却还是有点小不同,毕竟和钢厂的热火朝天不一样,加工厂虽然脏,但至少不那么燥热。

  头发没必要剪个板寸啥的,戴个帽子即可。

  只不过有时候戴了帽子就热,尤其是夏秋时节,更不必多说。

  贞观朝第一家完全用蒸汽机作为动力的机械加工厂,张德对它的期望值还是很高的,虽说厂里的机器在他眼中都是垃圾,可终究也算是“基石”。

  这是这“基石”动不动就死一个车工的,简直就是拿了华润飞票去烧。

  车间主任被扣光半年奖,是张德直接传达的意思,纵使车间主任有人脉关系,到这个份上,人没凉,心是凉了。

  满肚子的火无处发,当然得逮着个猢狲往死里喷。

  骂的正爽呢,却见外边来了一辆马车,车上来人喊道:“郑六,大娘子家里来了人,正要置办筵席,你去帮忙,我给你顶班。”

  正在训年轻工人的郑主任连忙应了一声,一边走一边扭头瞪了一样跟鹌鹑一样的小伙子:“等我回来收拾你!不长记性的东西!”

  等郑主任走远了,年轻车工连忙把头发团成一团,然后帽子戴了上去,缩着脑袋吐着舌头,溜进车间长长地吐了口气。

  “熊二,可莫要再不管规章,就算不计较性命,可这是要扣工资的啊。”

  “记下了记下了,郑主任刚走,兴许今天工资来不及扣呢。”

  “都注意点啊,顺丰号的订单要得急,冬月完不成,等着加班过年吧。”

  “牛副,听说厂里要再开一个车间,到时候说不定你就是车间主任,我跟你过去混。”

  “去你的,想甚么美事?一台车床多少金贵你不知道?再说了,外间那台蒸汽机,可是全武汉最好的,这光景想要造第二台都还得等内厂忙完呢。”

  “都别说话了,赶紧上工!”

  外间又来了个人,姓白,是钢铁厂的一个车间主任,不过并不抓生产管理,而是质检,因为活相对轻松,时不时给人顶班,人面很广,不过在工人里面毁誉参半。

  入秋之后的临漳山风景也算不错,加上别墅修得越来越好,只要不是鹅毛大雪,山路也能走,就是路面结冰比较麻烦,基本就要靠索道才能运输物资进山。

  现在不比从前,想要发动民夫的难度越来越高,雇佣性质的“劳役”,在扬子江两岸越来越流行。

  加上民间帮会兴起,围绕运河、主流水系吃饭的力工团体对于传统力役已经有了斗争经验,尽管还没有到武装斗争的地步,但时不时来个“啸聚”罢工,还能很能震慑一下官府的。

  不过帮会终究是弱势一方,而且势力驳杂,其中掺合了不知道多少官场商场养得狗,加上力工团体一旦失业,其抗风险能力极低,往往“啸聚”也就是一时,对付对付不知道底细的空降县令还行,但连本地出身的一员小吏,也吓唬不住。

  这其中自然是有各种博弈,但官方工程由征发转为雇佣,是个大趋势。而且雇佣形式,从实物物资充抵转变为现金,也是一种趋势。

  和别处不同,武汉市场是有轻微通货膨胀的,但是大唐绝大多数地方,都是通货紧缩。贵金属每年进口的增量,经过十多年的沉淀,依旧没有彻底显现在整个帝国之上。

  只是伴随着银元的诞生,普通百姓家庭的贵金属保有量,明显增加了不少。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天下雄州上县,金银器的销量大大提高不说,金银加工的工匠,各地雄州每天都在招募。

  以武汉为例,江南江夏老城,江北汉阳老城,两条朱雀街的商铺,都已经逐渐转型为吃喝玩乐,其中尤以成衣铺、点心铺、糕饼铺、金银铺等等为主。

  贞观二十四年的新年,汉阳老城朱雀街最大的一家金器行,一天出脱金镯子数量超过五千,其中南昌来的一个豪商,一口气进口金镯子一千,黄州一个大户也入手五百,其它各种散卖也有两千多。

  隋唐以来数十年,都是没有过的“盛景”。

  这种商业消息是很难隐瞒的,于是乎一度就出现扬子江两岸诸道诸省,都前往武汉采买金银首饰的状况。

  而实际哭笑不得的是,整个武汉的顶级金银器,其手笔都出自苏州、扬州、长安、洛阳四个地方。

  也就是说,很多外地人“慕名而来”,不过是出口转内销的另类翻版,苏州豪客跑来武汉一掷千金,搞不好买回去的东西还是苏州产的。

  时代就是这么的微妙,人员流动越加频繁,带来的交流自然是越来越多越来越广泛,这种交流,也进一步扩散着打破旧有社会格局的力量。

  不管是金银首饰这种奢侈消费,还是说进厂打工这种纯粹的生活,只要存在交流,只要存在频繁的交流,它一定会潜移默化地改变旧有的想法、念头。

  一个工人,会从无知逐渐走向成熟,会逐渐渴望知识和技能,而当有了知识和技能,再加上对外的交流,他自然而然地,不会对一个车间主任产生无条件的臣服、畏惧。

  一个金器,人们在权衡着会不会遭遇本地黑店的同时,因为社会文化的交流,当得知某个大地方的大金店相当靠谱,那么他们自然而然地,愿意把风险降低,哪怕实际上这种莫名其妙的“口碑”,更多的是对“大都会”的“敬畏”。

  “日娘的,现在厂里的新人,真是越来越不好带了。”

  “郑六,莫要计较啦。死了个人,张使君震怒,你又能如何。”

  “本来是死不了的啊,老子好说歹说三令五申,恨不得睡在车间门口盯着,偏偏还是出了事。唉……”

  临漳山的一处别院,前来帮忙的郑氏男丁不少,郑主任愁眉苦脸,吃了一杯茶之后,这才摆摆手,“不说了,说了来气,适才来得时候,有个熊家小郎,就这么披头散发上工,这他娘的真是不怕死……”

  “不是说不说了么。”

  “不说了不说了!”

  郑主任点点头,当喝酒一般地喝茶,喝了一会儿,又吃了一点果盘中的坚果,不多时就来了个管事,是个矮矮胖胖的老者,进来后对郑氏子弟道:“都去桑林园,大娘子给大家伙包了红包。”

  “叔,几个钱?!”

  听到红包,郑主任来了精神,跳起来问道。

  “娘家来人,总归不会少的,娘家人和咱们一起拿红包。”

  “嚯!那肯定不少!”

  “说不定得有两块银元。”

  说话间,老少爷们儿都快活无比地区了桑林园,这时候,郑琬早早在那里招待着从京城来的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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