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泽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寿命久长，可活千年，于大雾散尽时可见。相传得其鲛珠者可得长生，世人趋之若鹜，无一人成功。”

        1945年12月1日江川

        傍晚的江川总是别具一格，太阳要落不落的挂在西边，照的整个城市直泛黄

        九月份，一纸投降书使长达多年的战争得到了暂时的停息。外战结束后，盼着好日子的人民是万万没想到国内的环境一点不比之前两国交战时轻松

        鱼龙混杂，人心惶惶，人人自保，局势甚至比之前还要复杂几分

        江川处于西南，位置比较特殊，也算不得太平

        如果可以忽略这复杂紧张的局势，江川倒也是个旅游的好去处，山川秀美，周遭树木郁郁葱葱，自南而出还能观海，山海湖泊一应俱全，届时再拍上几张照片，放在厅里展示也未尝不可。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杂草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两个学生装扮的女生小声说着话，“南书，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这大雾也不知何时才能消散，回去该找不到路了。”

        说话的人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焦急，是不愿再往前走的意思

        被叫做南书的女子开口道：“今日不是你非央求我带你过来的？”

        说完才发觉语气有些重了，洛南书放缓语气，“放心吧，来之前我多给了车夫一些钱，让他在路口等我们一晚上。而且有这颗珠子在，迷不了路的。”

        姜灵看了一眼洛南书胸前的珍珠，她之前不是没见过这珠子，自从洛南书落水被救回来之后就一直带在身上

        宝贝的很

        洛南书一年前曾落过一次水

        当时她听闻江川南边的森林里有上好的植物可用作香料，只身一人去了南边，之后便没了踪迹

        洛父洛母派人找了一月有余都没能找到

        就要放弃时，洛南书被人送了回来

        据她自己说，她不小心踩滑从山边掉了下去，落进了南边那片湖泊里被路过的村民所救，养了一月的伤

        洛父洛母关心自家女儿想去感谢救她的村民，被洛南书拦了下来

        只说他们那个村庄排外，不喜外人探访

        没有人怀疑她的说辞，只得作罢

        洛南书带回来的珍珠除了光泽品相皆上乘外，平时看着与普通珍珠无异

        谁知进了这大雾弥漫的森林，便开始不一样了

        这珠子通身透出蓝色的光，越往后走这光就越来越亮，借着大雾的迷蒙，珠子纯粹的蓝色像被覆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移不开眼

        洛南书伸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珠子，传来冰凉的触感，“走吧，他还等着我们呢。”

        姜灵往后面看了一眼，奈何这雾实在太浓，什么都看不清，敲了两下树木，得到回应之后才抬脚往前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姜灵感觉大雾逐渐散去了，眼前也逐渐恢复清明，绕过碍人视野的巨石，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细碎沙石铺成的海滩，一棵树孤零零的立在较远的地方，树下还有一块石头，一树一石有些突兀

        姜灵从不曾知道南海还有这样的地方

        江川无海，但江川人却向往海，所以就把较大的湖泊叫做海

        五百里南海，既有海的壮阔，也有湖的秀美

        旧时名曰南泽，后改为南海

        这样一来，好像它真就是一片海一样

        内陆城市有海，多稀奇的一件事

        不远处站了个人

        一头黑色长发散在身后，形相清癯，丰姿隽爽，玉白色长衫衬得长身玉立，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性别

        革除陋习那些年大多数男子就把长辫都剪去了，现在看到平白生出一种错乱时空的感觉

        察觉到声响，那人转过了身，眉目清明，嘴角带着温和的笑容看向她们

        男人五官立体深邃，周遭气质沉稳，有一股大海的波澜不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过如此

        “云生！”

        来到这里的洛南书像换了个人，自由随意，不像平时那样总拘着

        两人自己多年好友，姜灵还是知道她的秉性的，平时沉稳内敛的那一面并不是真正的洛南书，她骨子里对世间万物都好奇的紧，最是喜欢那些奇闻异谈

        没想到，一次意外落水竟真让她遇上了

        洛南书第一次同她讲起落水的经历时她还不信，以为她是因为落水伤到了脑子，记忆发生了错乱

        可后来洛南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南边一趟，每次回来还带了些陆地上没有的小玩意儿，又讲的绘声绘色，这才半信半疑的跟着她来了这里

        愣怔的瞬间，洛南书已经跑到了男生旁边，正笑嘻嘻的同他说些什么。男生稍稍弯了腰，侧耳认真听着她说话，一切做的自然又舒服

        姜灵走了过去，洛南书主动介绍道：“姜灵，这就是我一直和你说起的云生。”

        姜灵朝他笑了一下，“我叫姜灵，是南书的好朋友。”

        “在下云生，她常提起姜小姐，只是不知姜小姐今日是否还邀了其他人一并前来？”

        云生的声线很独特，清冽中带着温和，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听到他的话，洛南书看向姜灵，走了这么久她都不曾发现后面还有人

        能进来这里，是一路跟着她们过来的

        不待姜灵回答，云生声音扬高说道：“阁下可否现身一谈？”

        空气里有一丝火药的味道，来人并不友好，云生眉头微皱，往前走了两步挡在了两个女生面前

        此时大雾早已散尽，只见不远处巨石后走出一人影

        姜灵眼神飘忽，躲避着洛南书的目光，解释道：“南书，对不起，他就是因为担心我们的安全才跟来的”

        姜灵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也是觉得这解释太过苍白无力

        来人是姜灵的未婚夫，王尚筠

        不同于云生谪仙人般的气质，王尚筠留洋回国，家里优渥的环境养成了自视甚高的性格，平时看谁都是低人一等的感觉，但对于他入了眼的东西，又极会投其所好，一张嘴说的天花乱坠，哄得姜灵云里雾里，满心欢喜

        两人家境相当，处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的订了婚

        洛南书总觉得他做事的目的性太强，什么都和利益挂钩，而他也同样看不惯南书平时无趣的性格

        两人一向谁也不待见谁

        王尚筠的来意并不会这么简单，不知道姜灵都和他说了些什么

        洛南书心里有种被人背叛的感觉，像是突然就生出了一层隔阂，隔开了无话不说的两人

        姜灵想去拉洛南书的手，被她避开了，气氛有些尴尬

        须臾间，王尚筠也走近了他们三人，朝姜灵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姜灵犹豫了一下，走到了他身边

        四人对立而站

        因为王尚筠的出现，气氛透出一丝微妙

        还是云生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王尚筠。”

        自大傲慢

        洛南书这会儿和云生并肩而站，王尚筠的眼神也自然看得清清楚楚

        她总感觉王尚筠看向云生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有价商品，双眼直放光

        云生还没回答，洛南书就走到两人之间，打开了王尚筠递过来的手，“反正以后你们也不会认识，名字就不用知道了。”

        她忘了话题是云生先起的

        关心则乱，毫无原则可言

        云生看着有些任性的洛南书低头一笑，寻到了洛南书的手轻轻牵着，顺势说道：“在下云生。”

        “云姓倒是罕见。”

        南书看着王尚筠嘴角意味深长的笑，耐心彻底耗尽，心里烦躁，“人也见了，也认识了，回城吧！”

        她的脾气从来都不好

        姜灵因为擅自做主的事情心里愧疚，这会儿没什么意见

        意外的是，王尚筠也没因为洛南书两次的无礼生气，也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洛南书看了他一眼，他回了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心头一跳，有点不安

        走之前云生拉住了她，倾身靠近，以极其亲密的姿势在她耳边说道：“小心那位王先生。”

        看来他也察觉到什么了

        洛南书有些内疚，如果今天不是她带着姜灵过来就不会被王尚筠知道这个地方了

        云生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南书，下次你来我带去水下玩如何？”

        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南书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点了点头。

        三人一言不发的往回走，走进森林不远，王尚筠突然说道：“不知洛小姐可知道一个传说，‘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其眼泣则能出珠，上岸可化双腿，与人无异。’但与人不同，鲛人一族寿命久长，不死不老可上千年。哦，对了，还有个别称名泉客。”

        姜灵震惊的看着王尚筠，挣开了他的手

        当时洛南书刚把这件事同她讲了，心里震惊，才在无意中同王尚筠提了一嘴

        她记得她问的是：“你说这世上真有泉客吗？”

        王尚筠反问道：“你们文人说话都这样迂回吗，泉客是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顾及洛南书，她胡乱编了个说法，说的不清不楚

        而他当时也没有追问

        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了

        姜灵看见王尚筠对她笑了一下，“没有你的事了，好好睡吧。”接着一阵眩晕袭来，身子一软没了知觉

        再醒来，是因为一声枪响

        不顾身体的酸软，姜灵立即向巨石跑去

        王尚筠一直以来都在骗她，他根本不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全，他是个商人，追名逐利是他的本性

        她早该看清的

        心里着急，姜灵的眼前逐渐被眼泪模糊，被树枝绊倒摔了一跤，再抬头，巨石后面的海面发出一阵耀眼的蓝光，照亮了漆黑的夜

        停顿一秒，她立马站起来加快速度往海边跑去

        快点，再快点

        南书一定不能有事！

        等她赶到时，王尚筠晕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在他旁边还有送她们来的车夫，一脸惊恐，怔怔的看向海边

        他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疑问越来越多，姜灵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爆炸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她看到云生抱着同样昏迷的南书从海里慢慢走出

        两人的衣服上都染上了红，被水一冲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踏上地面那一刻，姜灵看见云生银灰色的长发慢慢变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临到发尾停住了，两种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种奇异的美感

        姜灵想过去看看南书的情况，被云生抬手制止了

        那个夜晚，姜灵至死难忘

        她看见云生轻轻把南书放在了大树下，让她的身体有一个依靠，随即又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搂着南书的肩膀，像对待一件稀有的珍宝一样

        她听到他说：“南书，你对我们一族的吟唱向来好奇，今晚我唱给你听怎么样？我们一族一生只会唱一次的，你定要听清楚了。”

        静谧的夜又起了大雾，连弦月的光都被遮了去，宛如仙境。悠扬的歌声在打破这个沉重的夜晚，为了配合歌声，海风都变得温柔起来，海浪像个调皮的孩子正被母亲安抚着，一切归于平静，让人沉醉

        歌声兀的停了下来，云生低头吻了吻南书，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过，落在沙子上，闪烁着莹白色的光

        云生放下南书转过头看向了她，眼神淡漠

        片刻后，海风呼啸，海浪变得暴躁起来，弦月的光逐渐被大雾掩盖了起来

        待风平浪静，大雾散去之时，海边再无一人。

        1949年战争胜利的喜悦传到了每家每户，举国同庆，离乡良久的游子们纷纷回了家，曾经炮火轰炸过的地方纷纷建起了高楼。

        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寒来暑往，春夏秋冬四季不停轮换，南边的树林常年大雾弥漫，传说野兽毒蛇众多，无人敢踏足。只有醉汉偶尔经过此地，说曾看过一家杂货店开于此，方圆几里皆是异香，老板娘着一身玉白色旗袍，戴一颗珍珠，身姿绰约，孤影寂寥。

        众人只当听个酒后胡言，无人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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