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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安得羿善射-2


“河中的文书到,这是人数齐了?”书办出去不久,余藏云便踏入签押房。

余藏云原本是有事过来找杨任,熟料半路上就碰见请人的书办,口头问了情况就急匆匆进来了。

“齐了。”杨任点头道,微笑着道。

他拍了拍桌上摊开的护国校尉花名册,沉声道:“待康校尉前来,我们可分头行事。护国府召集众校尉尽快议定大事。护国校尉乃国家柱石,危急存亡之际,我等务必要勠力同心,拥立定鼎之事容不得半分差池。”

“这是自然。”余藏云惊喜过后,笑容渐隐,压低声道,“殿下那边,已经答应了。”

“一旦护国府拥立定鼎,殿下立即辞去洛阳团练使,带百名属官、卫士到敦煌即位。”

“那洛阳团练使接任,太子可有属意人选?”

“全凭丞相、护国两府决定。”

“如此甚好!”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心领神会,不再说话,一起坐等康德明前来。杨任当值是主人,便拿出一块蜀地砖茶,细细地用银茶刀刮下大块茶屑,将茶屑、姜粉、花椒粉、酥油、盐粉、糖粉一起投入早已烧得滚烫的汤水里,待汤色发白起花时便盛入碗口大的碗里。夏国各地冬季多苦寒,所以饮茶习惯放大块酥油,也和宋地迥然不同。尤其是最近几年是一年冷似一年,就连关东的工徒到关西不久,也慢慢习惯喝夏国重口的茶汤,不但化腥膻还能饱肚御寒。

杨任先给余藏云满上一碗,又招呼签押房内当值的军士、书办一起饮茶。

“在这新官到任之前,暂且请洛阳令袁大人兼领团练,袁大人虽然不擅统兵,但他为官公正廉明,特别是在长安时大力赈济破产的工徒,在招募的团练中间颇有威望,如果殿下赴敦煌之后,由袁大人暂时掌管关东团练,进取虽然不足,但足以安守。”余藏云大口喝了一碗茶汤,满意地笑道。他犹豫了一瞬,又压低声道,“殿下那只是建议……建议,毕竟,殿下久居关中,殿下以为,关东宋辽局势纷乱,若护国府真有意大举向东,恐怕还要启用火器司赵上将军领兵,赵将军本身精于火器,筑城和攻城,无论在团练军,关东百姓都颇得人心,而他在关东旧部门人众多。护国府若用赵将军领兵,不亚于平添了数十万大军。”

“袁府令暂管关中团练,应当没问题。这样的话,柳相那边也好说话。”

杨任对陈重早有预料,笑道:“至于赵上将军,河中战事未定之前,不可换帅。河中战事平定之后,我可以从容再议。至于向东用兵之事,”他抬手拿起不久前安东军司送过来的快马书报,脸色微沉道,“安东军司吴阶与韩国公结党,妄言‘中立’,距离叛党已只有一步之遥。殿下登基之后,若不能激浊扬清,不将安东军司和关中官场肃清一番,东进的后方不稳,恐怕到头来又是一场大败。”

“吴、李二人竟敢封关函谷,事后自是要论罪当罚,只是,可惜了。”

余藏云脸色遗憾道。他仿佛是为吴阶等人,又仿佛是为错过了东进的大好时机。

不过,眼下以力保陈重登基为第一大事,余藏云不欲此时在此事上旁生枝节。

他话音刚落,门口却响起另一个声音。

“有什么可惜的?”

康德明人随着声音进来,却没等余藏云回答,将头转向杨任:“人数够了?”

“正是。”杨任微笑道,也给他满了一碗茶汤,“驱驱寒气。”

“好!”康德明不顾烫嘴,眯着眼睛满饮这碗,这才看向余藏云,微笑着沉声问道,“殿下那边,卸任洛阳团练使及一切兼任军民职务,轻车简从来敦煌护国府宣誓即位,想来也无问题了?”

“正是。”余藏云没好气地答道。

“那就好。”康德明微微一笑,自己伸手又给自己满了一碗,轻轻抿了一口。

太子即位之前可以担任各种军民职务以锻炼才具,即位便需要全部卸任,百年已成惯例。

眼下局势微妙之际,陈昂企图篡位,关中权贵和安东军司又意图难测,擅自关闭函谷关,使太子陈重无法率部回师关中。偏偏在这个微妙的时候,康德明挑头提出来,要陈重先承诺卸任所有军民职务,将关东兵权如数交出去,并且前来敦煌的随从不得超过百人的条件。康德明这一派的校尉方才会在护国府议定大事的时候,方才会支持太子即位,否则的话,就将以太子恋栈兵权,可能有违五府治国的护国誓约为由,不但拒绝向太子效忠,而且要求护国府立即另选贤能,以免国家无主。

余藏云一开始十分愤怒,甚至在议事的时候指责康德明是乱党的同谋。

然而,仍然无济于事。护国府杨任和多数校尉的态度模糊,不但没有附和余藏云,反而好像还默许之意。形势格禁之下,余藏云不得不顾全大局,主动将和太子那边沟通的责任承担下来。所幸太子陈重宽宏,毫无芥蒂地将护国府的要求答应下来。非但如此,陈重还主动提出,如果护国府的态度明了之后,关中仍然执迷不悟,执意切断内外通道,也可以先不大动干戈,他可以率亲卫千骑出长城绕行草原回敦煌即位,而且,为遵守惯例,大部分亲卫骑兵都将停在敦煌界外,陈重只率百名随从属吏进入敦煌地界。

杨任招呼书办过来附耳说了几句,笑道:“康兄也是半路上遇见信使的,有何事前来?”

“护闻行营的事。”康德明脸色有些难看,“赵将军上书护国府,要选拔五千军士。”

“五千?十个营?”

“正是。”

康德明重重点头,大口喝了茶,摇头道:“河中几经战乱,军士折损太重,现在护闻行营六万人马,军士不过六千余人。另外,河中百姓里面也有不少尚未投军的良家子赵将军欲在河中各地和护闻行营里面简拔健儿,一部分照护国府原来的规则,合适的就晋身为军士,员额大约为两千五百人;另一部分,”康德明皱了皱眉头,“赵上将军要护国府准许护闻行营尝试首制火铳军士晋身条例,让部分团练火铳手晋身为军士,员额也大约为两千五百人。”

“新晋军士如此之多,那校尉呢?”余藏云问道。

“赵将军的提议,如果补入老营头的,就依照原来的,”康德明摇头道,“如果是新立火铳营,那每千名火铳手推举一名‘权校尉’,‘权校尉’必须是军士,或者,‘权校尉’自然可以晋身军士。”康德明徐徐道,一开始他也觉得赵行德的提议匪夷所思,后来却有点心动。“火铳军士依然是五百人推举一名护国校尉,平常营头五百军士,战时招募训练火铳手充入,由军士或任各级官佐,或为精锐,一营军士便可以扩充为五千至一万人,大约二十营的火铳军。”  

“这不是胡闹吗?大战过后,火铳营必定裁撤大半,校尉怎么办?护国校尉岂是儿戏?”

“权校尉不入护国府,如营头裁撤,他们也留在火器司,负责火铳军士、火铳手的训练。”

护国府不至于被直接冲击,余藏云脸色缓和,与杨任交换了眼色,疑道:“护国府这边也刚刚收到了护闻行营的拥立上书,是鸽书。按照军书传递的速度,鸽书当是后发先至。大战在即,赵上将军他又提议晋身军士,又要更改体制,这又是什么意思?”

“护闻行营与叛军强弱悬殊太大,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康德明脸色复杂道。

杨任心中微微惊异,康德明一直是反对扩充火器营的,谁能想到他竟主动为赵行德说话。

“安西大军孤悬突厥,仓促不能回师,陛下又在大宛遇难。如果护闻行营不能镇压河中,难道真的要从安北军司调动大军进入河中?”康德明见杨任和余藏云都沉吟不语,心中不禁有些急躁,低声道,“楚国公是皇亲国戚,安西上将军是殿下大舅,这都是国戚,殿下本身,也是出身安北,在北边故旧众多,安北军司有心‘拥立’之人,只怕多不胜数。如果安北军入主河中,那河中军在西,洛阳军在东,我朝开国以来,将敦煌握在掌中,殿下可称上第一。”

“德明,慎言。”杨任脸色阴晴不定,抢在余藏云开口斥责之前,将话拦住了。

余藏云则冷笑不语,心道,康德明另一半心思,当是为河中本土子弟,赵行德虽然改变体制,但晋身之人,必然大半还是河中子弟,若引安北军入主河中,只怕请客容易送客难,大战之后必定要增补军士,到时候封爵晋身,安北军拿走大半,安西军则是有耗无补,真要元气大伤了。康德明这计较,就是宁可把赌注放在赵行德身上,也不愿轻易让安北军入主河中,以免未来几十年安西军司在安北军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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