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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沙国主自己披着厚实的狐裘斗篷,  左手熟练地翻动铁签子,右手拿通条捣炭,从背后看上去,  整个人往外直冒火星子。

        公主想他应当很暖和吧,  不停地告诉她快熟了,  但公主此刻最想要的不是獐子肉,而是他身上那件斗篷啊。

        沙国主畅想未来,  侃侃而谈,“孤本身来说,  是个比较浪漫的人,  公主以后和孤一起生活,必定发现人生处处有惊喜,  孤会时不时让你感受到被爱的畅快,  你一定不会后悔嫁给孤的。唉,  主要这扜泥城太小,  我们东夜就不一样了,王城后有一座很高的山,  要是在山顶置个烧烤架子,  一面吃烤肉一面俯瞰大好河山,那才带劲。”

        公主牙关都僵了,  心道平地上都被你冻得够呛,还想爬上山烧烤,  难道不要命了吗!

        沙朗哈回头看了她一眼,公主抱着两臂,  娴静地坐在雪屋内,楚楚的美人,看上去真是惹人怜爱。

        他不由莞尔,  自觉温柔多情,愉快地对公主说:“我们的婚讯,孤已经命人散播出去了,早早昭告四海,也免得别国肖想殿下,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殿下,你就要嫁作人妇了,不知现在感觉如何?”

        公主说:“冷。”

        沙国主哈哈笑了两声,“殿下真风趣,天虽冷,但心里一定如春天般温暖。说实话,孤虽然有过三任王后,心情却从未像现在这样忐忑,孤觉得又回到了少年世代,这一切都归功于公主殿下,是你让我的生命焕发青春,是你让我重拾作为男人的乐趣,感谢你,让我的生命变得如此有意义。”

        公主哆嗦得牙齿咔咔作响,现在一点都不在乎他感不感激她,一心只想回去。

        公主站起身说:“小沙……”

        沙朗哈了然笑了笑,“是不是孤说得太直接了,让殿下感到不好意思?其实不用不好意思,孤可以源源不断地向殿下表达爱意,因为孤的内心,充满了爱。”

        可是一个只会说甜言蜜语,完全不管别人死活的男人,到底要来干什么用?

        公主打着颤说:“国主……”

        一串獐子肉送到了公主面前,“殿下试试孤的手艺,孤有独家秘制香料,保证比殿下以往吃过的烧烤都要香。”

        公主没办法,心想那就吃点吧,说不定增加点热量,身上就暖和起来了。

        可是……正当她抬起手臂,把肉串横放到嘴前时,轰然一声,雪屋塌了……

        这小小的雪屋既没柱子也没房梁,头上的屋顶砸下来倒也不疼。公主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时,依然保持着吃烤串的动作,只是脑袋和双肩已经被雪染白了,獐子肉上也堆起了小型的雪山。

        沙朗哈和她面面相觑,显然没想到东夜的建筑手法这么经不住考验。

        他抬起手,掸掉了她头上的积雪,“对……对不起啊……”

        公主把手里的肉串交还给了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便往王城去了。

        真是糟心得很呐,公主回到珠宫,裹着被子坐在火炉前,两眼怔怔盯着跳动的火焰出神,问了自己一百遍,难道这辈子就注定要过这种操蛋的日子了吗?这东夜国的国君是个奇葩,好听话信手拈来,行动上却完全没开化。这样的人,有过三位王后,公主开始怀疑这三位王后是怎么死的了,可能不是被他气死的,就是被他玩死的吧!

        “你们说,大元帅和国主商量得怎么样了?”公主恶向胆边生,有点负气地说,“本公主现在愿意参与伊循的计划了。”

        然而气话终究是气话,并且就算伊循筹划好了一切,国主也绝不会答应。

        不过东夜要和膳善联姻的消息,倒是如骤风一样很快传遍了大小十二国。

        一支载满聘礼的军队穿过山谷,将要入夜前,驻扎在了诺雅的河岸边。

        这一行没有车辇,只有战马负重,到了夜里安营扎寨,万人用的帐篷,绵延了两三里远。

        篝火熊熊燃烧,照出了山野间斑驳的积雪,大帐的门帘被打了起来,萧庭让进门一拱手,“陛下,那个沙朗哈作死,公然撬您的墙角了。”

        狐裘毯上的人抬了下眼,“你算一算,以现在的脚程,几时能赶到扜泥城?”

        萧庭让计较了下,“起码还得一个月光景。可膳善距离东夜只有七百里,若是沙朗哈急于完婚,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恐怕洞房都入了。”

        这个推断显然不合萧随的心意,接下来就是漫长的静谧,半晌后只听那嗓音响起,寒凉道:“明日起日夜兼程,时间能缩短一半。这次随行的兵力虽有一万,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若羌紧邻膳善和东夜,你派人持朕令牌,请若羌国主调兵阻止这场联姻。东夜国……这鸡子一样的小国,也敢和天岁叫板。是不是天岁仁慈,反倒助涨了他们的气焰,看来一统四海的时候到了。”

        这个决心他以前一直没下,十一国疆土辽阔,原本的三十六国已经被天岁吞并了大半。连年的征战,对天岁本身而言也并非好事,一味追求战果劳民伤财,若不适时与民休息,光有疆土不发展经济,也只是个贫穷的大国罢了。

        无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些恭顺的小国无法从内心臣服,暗中勾结的也不在少数。以前上国看在眼里,至多敲打敲打,现在倒好,胆大包天敢动他的人了,想必是东夜恃强凌弱,有意逼迫吧!

        萧庭让毕竟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几乎一语道破了他的困惑,“公主殿下不像那么容易移情别恋的人啊,怎么会答应沙朗哈的求婚?”

        萧随面色不豫,想起公主违心屈从,对沙朗哈就恨之入骨。

        可萧庭让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拉长了脸,“不过她能半道上扔下你,好像没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说完发现萧随眼风如刀,几乎把他凌迟了,他立刻转移了议论的重点,“据说沙朗哈为迎娶公主散尽了后宫,或者他对公主确实是真爱吧!”

        真爱?萧随哼笑了声,“朕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东夜碾成齑粉,如此羸弱的小国,也配谈真爱!”

        所谓的爱,在两国邦交之中显得无比虚伪,尤其两个国力相差无几的国家,现在联姻,以后未必不干涉内政。也许有朝一日膳善的下任国主会姓沙,到时候两国合并成一国,天岁还未察觉,膳善就归了东夜了。

        其实就萧庭让来说,再渺小的人也可以谈爱嘛,不过大皇帝陛下现在因震怒不太讲道理,他觉得还是别在伤口上撒盐为妙,忙领了命,钻出帐篷传话去了。

        手持旌节的将领,很快便乘着夜色从营地疾驰而出,萧随站在门前看着,总觉心头有一团火攒着,不知该怎么发泄才好。

        尉烟雨,实在是世上最离经叛道的女人,天底下男女不是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吗,一般第一次给了谁,不说至死忠贞不渝,至少会在身边停留两天吧。结果她倒好,吃干抹净转身就跑,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和处境。不论好坏,他现在总是天岁的皇帝,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看他铩羽而归,匆忙返回上京筹办聘礼,再匆忙出关赶往膳善,甚至连国家大事都来不及处置,何尝不是个笑柄。总算太尉等一干老臣体谅他晚婚,尽心为他暂管朝政,谁知中途又传来了她的婚讯,细想想,怎么不叫人气得七窍生烟。

        那个沙朗哈,真的比他好,比他更能得她欢心吗?他不信,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以前的相处,他们之间的种种纠葛,难道都是假的?

        可惜大雪封路,鞭长莫及,十二国形势远比表面看上去复杂,他也不能涉险孤身前往膳善。临近年尾了,顶风冒雪愈加艰难,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修行并没有结束,只是换了个方式换了个目标,她成了他要朝圣的佛。不过这佛坏的很,根本不知他的疾苦。再等等吧,等他抓到她,一定要好好惩处好好理论,她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萧庭让曾发出过灵魂拷问:“如果到了膳善,公主还是不想嫁给你,那你打算怎么办?”

        他沉默了良久,天顶飘落的雪打在他眼睫上,他冷哼了一声,“就算抢,也要把她抢回天岁。”

        在逃皇后,欲安安稳稳留在膳善,想都不要想!彼此间发生那种事后,只有女人有资格要求负责吗?男人身心受创,难道就不用讨个公道?有时候想想,真是有些可笑,他征战沙场十几年,最后居然被个姑娘打得丢盔弃甲,这事如果让母妃知道,大概会大摇其头吧!

        快了快了,已经到达膳善边境,远远看见一座神庙恢宏地伫立在那里,他几次领兵经过都会看一眼,却从未想越过它,往膳善的腹地去。

        一小队守国门的边军,见那么庞大的队伍开过来,吓得噤若寒蝉。手里的长矛颤抖着指向对方,边退边问:“是……是上国大……大军吗?”

        萧庭让和颜悦色地颔首:“我等是来向贵国下聘,迎娶尉氏公主殿下的。”

        边军傻张着嘴哦了声,眼睁睁看着那披红挂彩的队伍穿过国境线,向扜泥城方向推进,领头的校尉喃喃:“公主殿下不是就要大婚了吗,天岁还不死心,难道他们要把公主抓回去打牙祭?”

        越想越可怕,不能坐以待毙,校尉匆匆奔上望楼,向空中发了一支哨箭。

        膳善地域狭小,从边境到王城,只有两百多里。为了便于消息传递,他们每隔五十里设一座望楼,这样一级传一级,很快扜泥城就会有所戒备。

        当然有的时候,在岗的值班人员并不是那么尽职尽责,常有一个疏忽消息传递不下去的尴尬情况发生。这时就只有祈祷王城内的达官贵人们第六感足够灵敏了,否则敌军就算攻进城门,贵人们也全当身在梦中吧!

        边军的哨箭,终于在第三个关隘时完全失去了响应,此时天色已经将暗了,王城内张灯结彩,就算公主嫁得不怎么情愿,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沉重的发冠,压得人直不起脖子来,公主坐在镜前看自己,问身边的绰绰和有鱼,“本公主这算几婚了?”

        要是以穿上嫁衣的次数算,这是第三次了。谢家堡那次简陋些,推推搡搡间套上衣服画了妆,就给塞进了棺材里。第二次在楚王府,那次除了没有正式拜堂,流程倒是很正经,也戴上了花冠,穿上了王妃的礼服。这次呢,是在自己的寝宫备嫁,东夜国的规矩是在新娘的娘家行一次礼,回到东夜再行一次礼,这样两边都重视,娘家也不至于太冷清。

        本来公主硬将婚事拖延了那么久,也有她的小心机,她指望在完婚前诊出有了身孕,好合理拒绝沙朗哈的求婚。结果萧随那么不争气,辛苦了一晚上,什么都没留下,这就令公主的借人计划全盘落空了,为了避免两国交战,只好穿上嫁衣,嫁到东夜国去。

        “早知道,应该多留两天啊……”公主托腮说,“一晚不行两晚,两晚不行三晚,三晚再不行,那他可能不孕不育了。”

        有鱼心想公主殿下真是没节操,把大皇帝当成生育工具。现在这件事不成了,也已经无路可退了,还是收拾起心情,好好到东夜国当王后吧。

        说起那个沙朗哈,公主反正很头疼,自负自恋自作多情,经常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当他大力向公主煽情的时候,对面的公主就觉得自己在听聊斋故事,那种没头没尾的心灵共鸣她产生不了,两个人基本也没有任何共同兴趣爱好,将来成了婚,大概也是貌合神离居多。

        公主叹息着,镜中我见犹怜的小可爱,脸上好像缺了点精神,拿粉扑往颧骨上拍了两坨胭脂,看上去又过于喜庆了。

        正犹豫要不要卸掉一些,听见外面响起砰砰的声音,一簇簇烟花纵上半空,灿烂的火光照亮了窗纸。

        公主信手在妆匣里翻找,捻了支牡丹花的金步摇在发髻上比了比,这时有脚步声响起,她抬眼看向铜镜,镜子里照出一身黑衣的伊循,说:“烟雨,你跟我走吧。”

        公主啊了声,“去哪里啊?”

        “不管去哪里,总之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他说着就来拉公主的手,“走,现在就跟我走。”

        殿内侍奉的人都有些傻眼,不知道兵马大元帅要干什么。绰绰跟上去说:“伊循大人,您要带我们殿下私奔吗?这恐怕不好吧,您是兵马大元帅,您要是一走,那膳善大军可怎么办,膳善由谁来守护啊?”

        两千人的兵马大元帅,他早就做腻了。膳善的弱小,是无论花多大力气都逆转不了的,他和国主商量的事,最后以国主的一句“你疯了”宣告失败,与其贪恋这样毫无意义的权势,还不如抓住自己喜欢的姑娘,带她远走高飞。

        公主刹着两条腿说:“大哥,你要带我私奔,也得事先规划一下,然后征求一下我的意见啊。要跑早就可以跑了,为什么非等到婚礼当天啊?”

        伊循痛苦地说:“因为我今天之前一直在挣扎,不知道这条路走得对不对。”

        公主已经被他拽出了殿门,难堪地说:“要不然你再挣扎一下,毕竟这不是小事……”

        “再挣扎,你就要嫁给那颗松花蛋了!”

        结果私奔的路注定不那么顺利,沙朗哈一身喜服从宫门上走进来,愤懑道:“你说谁松花蛋!好啊,没想到你这小小民兵排长居然敢诱拐孤的王后,我要到大舅哥面前告状,请他评断。我堂堂一国国主的面子被你折损了,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膳善就准备割地赔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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