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129章
当夜宝鸾做梦,梦见表哥穿着婚服,前来迎她。
表哥的脸,赏心悦目,俊俏得仿佛天上有地下无,吟着“却扇诗”,一手牵她入了婚房。
表哥说:“小善我终于娶你为妻了。”话音刚落,语气一转,猛地恶狠狠:“你逃不了的。”
抬头一看,表哥温柔的笑脸,竟然变成了班哥那张狰狞的凶脸,手里冰冷冷一条链子,不由分说向她扑来。
宝鸾啊地一声,从梦中醒来。心有余悸,委委屈屈伏在枕头上,一边骂班哥,一边回想梦里他往他自己脖子上套狗环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想班哥想着想着就容易生气,决定还是多想想表哥好了。
表哥光风霁月,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若是和表哥成了亲,婚后会过得很惬意。
她从小出入崔府,对崔府的人和事熟悉得很,如果和表哥成亲,几乎不用费任何力气就能适应崔府的一切。
而且,那是表哥啊。她小时候就想过要嫁表哥的。
表哥太好了,好到宝鸾不免有些忧伤。表哥真的乐意娶她吗?如果是表哥的话,她不要做寡妇。
在此之前,宝鸾从未对夫妻生活有所期望,可以说连想都没想过。第一次许亲就被许给了她厌恶的齐大郎,第二次更过分,被许给如毛饮血的蛮人,避之不及,怎么可能幻想婚后有美好日子。
等到第三次,倒是稍稍想了想,做个有钱有闲的寡妇,到时候要怎样就怎样。
可人选换了表哥,那就不能同等论之了。宝鸾捧着脸蛋,她很愿意认真想一想和表哥婚后的夫妻生活。
表哥会害羞吗?会脸红吗?他们是分屋睡还是睡一个屋呢?拥抱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尴尬?
诸如此类细想了许多。如表哥所说,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讨厌就足以度日。表哥肯定是不讨厌她的。也许他们能做一对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的好夫妻?
要做好夫妻,绕不开班哥。
如果按之前的想法,她嫁安郡王做寡妇,成亲后肯定会跟班哥往来的,他们之间的纠葛,已经不是想断就能断得掉的。
死了丈夫的寡妇,有个情人,再正常不过。可惜班哥并不满足做情人,他把安郡王害死了,真是可恶至极。
宝鸾又为可怜的安郡王默哀片刻,暗下决心:他不喜欢做情人,那他们还是做兄妹。
如果能和表哥成亲,她一定好好保护表哥,绝不能让班哥伤害他。
宝鸾壮志成城,嫁人好似上战场——表哥不是敌人,是等待她营救的那一个。
理想很美好,现实太恼人——如何保护表哥免遭班哥毒手呢?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是行不通的,逼迫他威胁他,那也不行,她没有这个本事。
唉,真是烦人。宝鸾长吁短叹,心想:实在不行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这种手段虽然丢人,她被班哥关起来时都没有用过。但为了表哥,她还是可以试试的。
长公主来的时候,宝鸾正对镜自怜。长公主走到她身后,正好听见她嘀咕说:“要不要再晒黑点?变丑点?”
长公主笑道:“哪有新嫁娘一心想着变丑的?”
宝鸾面红耳赤,轻轻唤了声:“姑姑。”手脚不自在,一张脸几乎低到胸口。
“现在喊姑姑,以后就该唤母亲了。”长公主将宝鸾搂在怀里拍了拍,“好小善,告诉姑姑,喜欢表哥吗?”
宝鸾点点头。她当然喜欢表哥,和小时候一样喜欢。
长公主说:“那你们两个以后好好过日子。你放心,如果玄晖欺负你,只管告诉我。姑姑替你做主。”
宝鸾注意到随侍的人中有一个陌生脸孔,不由多看了几眼。长公主挥手招了招,指着那人告诉宝鸾:“她是有名的圣手,我请她来为你调养。”
那人把了脉,恭敬道:“小殿下玉体康健,并无大碍,虽有几分郁结于思的心火,平日多散散心饮食上注意些便是。”
宝鸾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回过神,一张脸通红。
姑姑哪里是找人来为她调养身体。这明明是试探她是否暗结珠胎。
明白了也只得装不明白,好在长公主一心表现长辈的慈爱,将她搂在怀里好似对待初生婴儿。宝鸾顺势埋在长公主怀中,面上神情如何,外人也看不见。
“那就不必开补药了。”长公主说道,看样子对结果很是满意。
长公主没待多久便走了,宝鸾自己搭脉,她学过些许医理,随军途中也为受伤将士们处理过伤口,可惜对于诊脉仍是一知半解。
这时侍女来报:“小郎君求见。”
宝鸾整理仪容,连忙让人将帘子放了下来。
崔玄晖急匆匆而来,一进屋,看见遮面的帘子,脚步不由自主慢下来,犹豫了半晌,出声道:“小善,表哥不是外人。”
宝鸾急促的声音从帘后传出:“表哥,我总得矜持矜持。”
崔玄晖握拳抵唇,轻笑几声,故作惊讶:“啊,原来如此。”
他在帘前坐定,让宝鸾伸出手:“听说母亲唤了医工来,我特意来瞧瞧。厨房送的补汤补药不要喝,我再替你诊诊脉。”
宝鸾乖乖地让他诊脉,帘后坐一会儿耐不住。掀开缝隙,小脸露出来。看着表哥,眼神清亮,问:“若我需要喝补药,你当如何?”
表哥说:“若你需要喝补药,我也不会让你喝。”
他神情坦荡,面容肃穆:“小善无论你怎样,表哥都会好好照顾你的。”停顿了一会,说:“……若有孩子,我视作亲子。”
手移开,没有诊出浮脉,缓吐一口气,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放松。
宝鸾眼眶渐渐红了:“表哥你总是这般好。”
她肚子里揣没揣孩子,她自己最清楚。也就那么一次,并没有如书上所说那般真正成事。当时没有,自然就没有。那些无关紧要的欢愉,更不可能让她怀上孩子。
为了防止上当受骗,吐蕃回来后她可是看了好些书呢。但这话现在不能炫耀,吓坏表哥可不好。
勾住表哥衣袖,千叮咛万嘱咐:“表哥,你出门在外一定要多带随从,偏僻的地方不要去。一切小心为上。”
崔玄晖笑道:“表哥能文能武,你莫担心。”
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凡见过班哥凶恶一面的人,都不可能放心。
宝鸾担惊受怕了好些天。虽然崔玄晖每天都有全须全尾地回来,但一颗心提着总不是个事儿。
宝鸾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将问题抛给能解决的人。
她告知长公主自己的忧虑,希望长公主能够确保表哥免遭毒手。结果长公主不以为然,反而笑她小女儿心思,还没成亲就每日想着表哥。
宝鸾小心谨慎,提醒长公主齐大郎的惨死,没有直说和班哥有关,但不必说也能猜到。
其他两个枉死的未婚夫不必提,可齐家是皇后的娘家,是一方大族,族中握有实权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如此,也保不住齐大郎的命。
那时,班哥只是个外放出京的寻常皇子就敢如此行事,现今他权势赫赫,就更不会忌惮了。
长公主先是惊讶了一下,对那个不识好歹的侄子有了新的认识——还真是个情种。
目光打量宝鸾,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长开了更是美丽动人,把人迷成那样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会迷心。
丰姿玉貌的大美人,眨着一双水汪汪眼睛对人娇笑,谁能抵抗得住?便是圣贤,也得动凡心。
她摸一把宝鸾柔软细腻的脸蛋,轻描淡写:“齐家不过是个破落户,她家的儿郎岂能与我儿相比?我儿是世家第一大姓的嫡长子,更是长公主之独子,是太上皇之亲外孙,身体里一半的血是李家的。”
宝鸾自然知道表哥血脉高贵,可是再高贵的血统,遇上不讲道理的疯子也是白搭。
长公主看宝鸾低着脑袋不说话,不想让她犹豫反悔,又劝慰道:“你担心表哥的安危,是人之常情,姑姑心里高兴的很。你莫胡思乱想,过几日太上皇赐婚的旨意下来,任他是谁,也不能挡。”
宝鸾眼睛一亮。是啊,太上皇赐婚和圣人皇后赐婚,涵义大不一样。班哥天不怕地不怕,但他还能不怕太上皇吗?
没多久太极宫的中官果然来崔府宣旨。但奇怪的是,太上皇并没有直接下一道赐婚旨意,而是召宝鸾进宫面见。
宝鸾不是很想去,但又不能抗旨。拖拖拉拉,磨蹭了好久。最后长公主看不过眼,主动说:“姑姑陪你一起去。”
有人陪,宝鸾就没那么紧张了。上一次进太极宫的经历不是很美好。旧地重游,尚有阴影。
长公主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故意指着丹陛下方宽阔的广场,笑道:“年少时我经常和宫人在此玩闹,跑起来谁也追不上。”
宝鸾明白她是在调笑开解自己,感激的同时,不免惊讶。
她并未和长公主说起过上次在太极宫里的事儿,但显然长公主早已知情。
太极宫宫规森严,话不过二门,一只苍蝇飞过翅膀扑几下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重重戒严的宫城,长公主信手拈来便是一件私密事,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宝鸾上次没见到太上皇,这次终于见到了。
太上皇穿着绣云雾道经的金青色道袍,头戴莲冠,手执拂尘,盘腿坐在精舍高台上。不像个皇帝,像仙人,俯瞰众生视万物为刍狗的那种。
他苍老的声音从宝鸾头顶上落下:“抬起头,让朕瞧瞧。”
宝鸾可讨厌他了,掐自己一把才没露出本性,装模作样,似鹌鹑般乖巧,将脸抬起来,顺便仔细看了看太上皇那张金贵的面孔。
一如印象中那样,太上皇仍是仙风道骨,但眼角多了些许皱纹鬓边添了几缕白。那双眼睛深不可测,目光沉沉好似悬崖边嶙嶙的千斤之石。
她多看了几眼,许是终于看清这位老者的模样,这一次,心里反倒不害怕。
神通广大的太上皇,原来也和凡人一样生白发长皱纹。那对锐利如鹰的眸子,仔细一看,其实也有几分混沌。
年轻人的眼睛不长这样,那是老年人才有的。
他已经是个老人。
这位老人位高权重,说话格外不讨喜:“朕今日传你来,是因为长公主要为她的儿子求娶你,这本是件喜事,可另有一个人也想求娶你。”
他似笑非笑:“朕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成全那个人,但正妻之位不能给,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赐死你,要么赐你为侧妃。”
屏风后班哥全身紧绷,对太上皇的胡来甚是不满。
不远处他的小善火冒三丈,气呼呼喊:“那赐死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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