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七章 心动不已
傍晚,薛睿在余舒的劝说之下,总算是暂时放下了手头未完的公务,陪她回了一趟忘机楼。
两人熬了一个下午,身上汗的不行,各自回房去洗温汤,换上一身清爽,半干着头发坐在一张桌上吃了晚饭,胃口竟比前几日都好。
“难得你轻闲一晚,我就不家去了,咱们到楼上凉快凉快,说说话儿吧。”
饭后纳凉,余舒提议到楼上天井小酌,正合薛睿心意。
自从余舒在露台一角布置了风水池,这天井道上的空气到了夜间愈发地清新凉快,点明两盏碧纱罩烛,就在围栏一旁摆着短榻方几。
银颈锡壶里盛的是醴泉酒,绣盘上拼着三色的苏荷吹叶卷,余舒和薛睿面对面坐着,可以赏风赏月,更有檀炉送香。
余舒白日心事,早有预谋,为从薛睿口中套话,好有更多了解,就趁着良辰美酒,正好向正主打听,给他斟上薄酒后,按住他的杯口不让他拿,笑眯眯道:
“光是喝酒没意思,大哥,咱们来做个游戏吧。”
薛睿又黑又亮的眸子在她看似乖巧的脸上溜了一圈,点头说“好”。
接着就见她左手一翻,从袖口摸出三枚六个点的酒骰子,丢进一只白碟子中,发出“嗬啷啷”一串响。
“哪儿来的骰子?”薛睿问。
“客人喝酒时候玩儿的,我让贵七找了一副新的。”其实这骰子是她前阵子串好了水晶珠子后心血来~潮,弄了几个试运气的。
“你要与我赌骰子喝酒?”薛睿半含~着笑意,戏谑她:“依你的手气,只怕这一壶酒还不够你一个人喝的。”
余舒摇摇手指,将那盛骰子的白碟沿着桌面慢慢推到他面前,“酒是助兴,咱们不赌酒,赌别的——掷大小,看点数,输者不必罚酒,就换一句实话如何?”
薛睿顿时有了兴趣,手指拨动着那几粒方骰,“意思是说我若比你的点数大,问你什么你便要老实答我什么?”
余舒白眼道:“谁的点数大听谁的。”
“唔,”薛睿迟疑地抚过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只是问话,这样还是单调,不如我们再加一样骰令,如何?”
“骰令?”余舒倒是不陌生这个,记得忘机楼开张那一日,与薛睿相熟那一伙王公贵女来捧场子,玩的就是这个,她还因此惹上了那个娇纵的息雯郡主。
所谓“骰令”,是酒席上最简单的玩儿法,即是输的人要乖乖听赢的人吩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怎么,你怯了?”薛睿轻笑,一根手指将那白碟子推了回去,摆明了她不答应,他就不玩了。
就知道他不好糊弄,余舒笑着咬牙,为了钓他上钩,一点头答应了:
“就这么招,不过只能二选一,要么问一句实话,要么就行骰令。”
薛睿忍笑:“若是你抵赖呢?”
余舒拿起那一壶醴泉,往案几中间重重一搁,豪气道:“谁抵赖谁就把这一壶酒都干了!”
薛睿手一伸,便将那只白碟子又勾回面前,怕她反悔似的:“我先来。”
一扬手,三粒骰子落地,相碰了几下,停住——三,五,六。
“十四点,该你了。”
最大不过十八点,头一回就让他丢了个十四,余舒不得不承认薛睿运气很好,不过——
她可是留了一手的。
余舒偷抿着嘴角,不着痕迹地拉了一下左袖,盖住那串黄水晶珠子,伸出左手拿了骰子,轻轻一握,抛落白碟。
“嗬啷啷——”
五点、六点......四点。
薛睿面露讶色。
“十五点,哈哈,我大,”余舒没有失手,得意地笑起来,手臂交叠在桌上,探头向前朝薛睿眨眼:
“我问你,要说实话啊。”
开局不利,薛睿无奈道:“你问。”
“你儿时是什么样的?”
这话一问出口,薛睿就心知上当,不悦道:“不是说问一句实话吗,这也算是一个问题?”
余舒无赖道:“怎么不算,我是说问你一句实话,却没说只要你一句话就答清楚,我只管问问题,答不清楚就怪你了。”
“你...你这丫头。”薛睿哭笑不得,心里却因为她第一次主动问起他的事而有些高兴,好不容易等到她开了窍,他哪里会反悔,于是就一边眯着眼睛回想,一边慢悠悠告诉她:
“我记事起,就在祖父膝下受教养,四岁时启蒙识字,六岁入家学,八岁时通六经大义,九岁时拜了先帝太子少傅王崇安为师,十二岁能做文章,十四岁头年科试。”
余舒正兴致勃勃地听着呢,突然就没了,眼睛往上挑了一下,示意他接着说。
薛睿却摇头:“就这些了。”
这算什么?余舒气结,她要听的是他成长的经历,可不是他如何枯读书的,于是不满道:
“你敷衍我,难道你儿时都只是读书做学问吗,还有你爹娘呢?”
薛睿有一瞬间失神,随即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拦住了眸中幽光,声音平静地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没有骗你,大约我记事起,父亲就已过世,母亲染疾失明,常年安居在深宅,祖父恐我忧思而荒废功课,偶尔才能见她一面。”
余舒愣住,眼见他话音落下举杯仰尽,脑中联想,浮现出一幅画卷——小小的男孩儿丧了父亲,被严厉的祖父带在身旁,为见母亲一面,从早到晚听话地背书默字,一日复一日,那勤奋读书的身影渐渐拉长,同眼前这温柔俊朗的青年重叠。
恍然回神,她心尖上轻颤了一下,鼻子竟有些酸酸的,心中想:
都道他是天生富贵、锦衣玉食的薛大公子,怎曾想他孩提时是那样灰色的时光。
她倒不后悔追问他,只是,只是有些心疼罢了。
“大哥,我...”
“呵呵,你做什么哭丧着脸,是你要问的,我实话实说不好么,早知道就该说假话哄哄你,”薛睿看出她不自在,便故意逗她。
余舒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道:“不要,你还是说实话,这次换我先掷骰子。”
她这回换了右手捡起碟子里的骰子,这回没做小动作,撒手丢下去,看到骰子停下的点数,忍不住抖了下眉毛。
三,二,一。
好烂的手气。
“哈,”薛睿轻笑一声,伸长手,也是一撒。
五,三,两。
“十点,这次是我大,”他手指在平整的酒案上轻叩了两下,目光览过她余韵未褪的脸庞,幽深了几分,忽然侧身,抚平了衣衫,一只手垫着脑侧,一只手拍拍膝盖——
“你过来,坐这里。”
看他动作,听他无礼要求,余舒脸色一僵,方才对他那点儿心疼瞬间丢到南疆去了。
薛睿见她不动,忍住笑,又轻拍了一下大腿,催促道:“快点儿,莫非你想抵赖?”
“......”这逮着便宜就占的家伙。
余舒没好气地瞥他一眼,随即站起身,两步走到他跟前,扶着桌子,沉住气往他腿上一坐。
堪堪挨着他一点衣裳料子,她眼珠子一转,手便撑着桌子,打算站起来,谁知薛睿比她还快一步,手臂一收,勾住她腰,稍稍用力,就将她摁住了。
薛睿怀抱着她,发出满足的低笑声:“下午在馆中,便想这样抱着你了。”
在那闷热难忍的籍案馆里,整个下午,她就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侧,不在乎他那时的不堪,也不嫌枯燥无味,不管他正在做什么,就只是单纯地陪伴着他这个人——一如他少年时最初的寄望。
天晓得,他废了好大耐力,才按捺住没有在察觉到她悄悄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后,在那种场合中,轻慢了她。
余舒在他的坦白声里,一双杏眼变得软和,临时改了主意,推拒的手抬到一半,轻擦过他肩头,绕到了肩后,慢慢勾住他脖子,鼻尖蹭到他饱满的额头,嗅到了他独有的温沉气息,心湖里就好像投进了一块发亮的石头,荡起一波波涟漪,眼看着它一点点沉下去。
这个男人,喜爱她,虽不知缘来为何,却是再真心不过。
薛睿察觉到她的温顺,心间一悸,将头从她肩上抬起,仰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瞳色,在皎白的月下,不掺一丝杂色地看着他,纯粹的,让他心渴。
“阿舒。”
一声低喃,他再难自抑,手上用力,仰头吻上她柔软的嘴唇。
……
薛睿被她一掐,也从情迷中暂缓了精神,虽觉得可惜,却也知足,握住了她的手指,拉到面前亲了亲,哄着她:
“阿舒,你真好,大哥心中欢喜极了,你摸摸我心口,可是跳的厉害。”
饶是余舒平日脸皮厚,于情爱上却没多少经验,被他句句情话烧得耳红,可是尽管羞臊,她还是轻嗯了一声,一手探向他胸膛,果然发现他怦怦心跳,如雷如鼓。
愣了愣,她不由自主将手贴到自己心窝上——
片刻后,余舒抿住了嘴唇,不许它咧开,肩膀抖动,眼里却泛滥了笑意,到底忍不住,轻捶了他的胸口,趴在他肩上,迟迟笑了起来。
她和薛睿,差那一点,她总算知道是什么,原来问题不在薛睿,而是在她——她不是担心他不够痴情,却是怕她自己不能够全心全意地待他,负了他的一往情深。
现在,这一点疑虑却没了,因为方才她剧烈的心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为他心动不已,又岂会辜负。
薛睿虽不知她突然乐个什么,却爱听她笑声,拨着她肩上散落的发丝,待她笑够了,才出声问道:
“还要继续玩儿吗?”
这游戏极好,就是有些磨人。
余舒晃晃头,轻戳着他肩膀,笑叹道:“今天就到这儿,改日再来。”
“好吧,听你的。”薛睿在她额角亲了亲,吸了口气,扶她站好,他也坐直了身子,抬手整理她的衣裳,眉眼温柔道:
“这阵子忙乱,顾不得你,你想知道我什么事情,就记在纸上,回头拿给我,我会答复,不必这么费心思套我的话。”
被他说破心思,余舒却是心中一甜,越看他越喜欢,便捧住他俊脸,低头亲了个响儿。
“大哥真好。”
她这番大胆做派,就连薛睿都扛不住,耳尖发热,拉着她的手站起来,送她回房睡觉,却知这一夜,他自己怕是要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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