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使敌营
钱向民当然不想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为陈应良冒险,但是没办法,上次押运御用瓷器损失了六成,走狗屎运连升四级的钱向民已经跌落凡尘,被一撸到底直接削职为民还差点进了大狱掉脑袋,一家子人要吃喝,新纳的美妾也要供养,那点微薄积蓄根本不经折腾,同时又出身寒微除了陈应良这个旧交外再没什么好的门路可走,钱向民要想东山再起重新入仕,除了紧抱老朋友陈应良的大腿外,已经别无他法。
当然,钱向民也可以坚持拒绝,宁可不再入仕也不来冒这个险,可是钱向民四十出头的年龄又放在了这里,既没靠山又没本事,在这烽烟遍地的乱世中再想重新创业那是痴人说梦,回家去要不了多久也是穷困潦倒活活饿死的命,所以钱向民左思右想之后,终于还是咬牙决定赌上一把,冒险给陈应良当牛做马出使一次敌营,期盼着自己能够活着回来,得到陈应良许诺的谯郡兵曹参军事的八品官职。
于是乎,在两名陈应良亲兵的保护下,钱向民带着陈应良的亲笔书信和一些礼物出城上路了,径直向着正东面的乱贼大营方向而来,途中钱向民也一度后悔,胆怯之极想要逃命,可惜却被陈应良的亲兵拦住,然后再到了谯郡郡界时,钱向民迎头就撞见了乱贼队伍的先锋斥候哨队,陈应良的两个亲兵撒腿就跑,腿脚不够利索的钱向民想跑没跑成,迅速被乱贼队伍包围,被凶神恶煞的乱贼士兵围着喊打喊杀。
没办法了,为了不马上掉脑袋,可怜的钱向民钱大人也只能是赶紧打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小白旗,一边声称自己是谯郡使者,一边要求拜见下邳著名豪杰苗海潮,说是有要事禀报。但很可惜,钱向民这次遭遇的是素质很低的变民军,还从没碰上过这样的事,听了钱向民的要求后不仅没有给予礼遇,还对钱向民拳打脚踢,言语侮辱,发泄阶级仇恨——好在也没急着杀害已经走投无路的可怜钱大人,也派了人回去向大队禀报。
还好,正当秀才遇到兵的钱向民欲哭无泪时,大股的乱贼队伍已然抵达了谯郡边境,为首的贼帅虽然觉得陈应良遣使联络苗海潮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宰杀已成瓮中之鳖的钱向民,还派了些人押送钱向民去与苗海潮的队伍联络,同时也派人向杜伏威和辅公佑等大贼头报告情况不提。
就这样,在变民军士兵的押解下,都已经鼻青脸肿的钱向民终于寻到了苗海潮的队伍,也终于见到了正在率军行进的下邳大寇苗海潮。听说钱向民是陈应良派来的使者,还指名道姓的要拜见自己,从没碰上过这种事的苗海潮当然也是大吃一惊,赶紧让队伍暂时停止前进,就在路边接见了钱向民,还打量着鼻子流血的钱向民问道:“你是小陈庆之派来的使者?你叫什么名字?来见我于什么?”
“禀苗大王,小人名叫钱向民。”钱向民抹去脸上鼻血,向苗海潮拱手说道:“小人目前为谯郡通守陈应良陈通守担任幕僚,只是一介无名小卒,奉东翁陈通守之命,特地前来拜见于你,与你协商一件小事。”
说着,钱向民又从腰间掏出了一个小布囊,双手呈给苗海潮,恭敬说道:“苗大人,这是我们谯郡陈通守送给你的一点心意,还请你笑纳,也莫嫌微薄
苗海潮满肚子狐疑的顺手接过那布囊,倒出其中物件时,苗海潮又小小吃了一惊,旁边看热闹的变民军士兵却是惊叫出声,原来布袋之中,竟然装着四颗鸽蛋大的洁白明珠,价值相当不菲——这一点也让押解钱向民来此的变民军士兵万分后悔,心说怎么就忘了搜这钱向民的身?再然后,苗海潮当然万分惊讶的向钱向民问道:“我与你们陈通守素不相识,他怎么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当然是聊表敬意。”很会拍马屁的钱向民终于得展所长,嘴上象抹了蜜一样的说道:“我们陈通守虽然远在谯郡,却早已听说过苗大王你的鼎鼎大名,知道苗大王你本是邳县富豪,家有良田千亩,还有陶窑四十余座,富甲一方,又仗义疏财,扶危济困,是下邳一等一的英雄豪杰,只因不满贪官污吏对百姓的盘剥敲诈,毅然散尽家财救济百姓,率领窑工杀死贪官,替天行道,义薄云天,侠义之名如雷贯耳,我们陈通守就是景仰大王你的威名,这才派小人前来拜见于你,送上一点薄礼聊表敬意。”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到钱向民吹嘘自己的得意事迹,苗海潮的脸上多少露出了一些笑容,又问道:“你们陈通守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好话,送这些礼物?他能这样的好心?”
“大王明察秋毫,一猜便中。”钱向民一边继续拍着马屁,一边又从怀里拿出了一道书信,解释道:“不瞒苗大王,其实我们陈通守对你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求你在杜伏威杜大王的面前代为周旋,劝说杜大王不要入侵谯郡,改道去其他郡县就粮,只要大王你玉成此事,我们陈通守对大王你定然还有重谢。这是我们陈通守的亲笔书信,请你过目。”
苗海潮彻底楞住了,旁边的变民军将领士兵也都楞住了,其中一个将领还说道:“你们那个陈通守,是在梦吧?我们的大军都已经都已经杀到谯郡边上了,凭什么还要改道退兵?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诸位将军,你们别急,请听我说完。”钱向民赶紧抱四方拳,点头哈腰的说道:“如果各位大王答应改道退兵,不再入侵谯郡,我们陈通守情愿送给你们五千石粮食,两千匹布和两千贯钱,做为答谢。”
自打隋末农民起义大爆发以来,民变虽然多如牛毛,但地方官向乱贼行贿交保护费的事还真是第一次发生,听到了这等奇事,苗海潮等人难免是更加惊奇,苗海潮还赶紧打开了书信,见陈应良果然在书信中提出了类似请求,恳求自己在杜伏威的面前多多美言,劝说杜伏威放弃入侵谯郡的计划,答应只要杜伏威肯退兵改道,谯郡方面就送给杜伏威队伍一笔钱粮,做为答谢。除此之外,陈应良自然少不得在信中猛拍苗海潮的马屁,直把苗海潮吹得是天上少有,地上独无,并且开门见山的告诉苗海潮,只要苗海潮劝说杜伏威退兵成功,陈应良就再送一批金银珠宝给苗海潮。
看了陈应良的所谓亲笔信,苗海潮除了觉得无比荒唐之外,难免也有些得意,笑着问道:“你们陈通守不是号称小陈庆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吗?怎么,今天也知道怕了?”
“禀苗大王,我们陈通守确实有些怕了。”钱向民按着陈应良的事前指点恭敬答道:“但我们陈通守并不是害怕杜大王杀进永城,要他脑袋,我们陈通守对守住谯郡七城还是很有把握的。我们陈通守只是担心苗大王你们的队伍杀进谯郡后,难免要就粮乡里,劫掠百姓,为了不使百姓无辜蒙难,生灵涂炭,我们陈通守这才派遣小人前来拜见于你,恳求你促成此事。”
“你们的陈通守,还有这样的菩萨心肠?”苗海潮讥讽的笑了,道:“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我见得多了,象你们陈通守这么爱护百姓的,我真的还从没见过。”
“苗大王,我们的陈通守可不是什么贪官污吏。”钱向民赶紧说道:“苗大王你可以马上派人打听打听,看看我们陈通守到谯郡上任以来,可曾向百姓加过一个钱的租,又可曾向百姓敲诈过一针一线?如果有,大王你马上亲手砍了我”
见钱向民说得如此自信,苗海潮便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只是有些疑惑的问道:“既然你们陈通守想用钱粮换取我们改道,那么你们怎么不直接去找杜伏威杜大王说这事?偏要先来找我?”
不知道旁边有没有杜伏威的人,钱向民有些胆怯的小心答道:“苗大王,因为你侠义非凡,出淤泥而不染,能够体会我们陈通守的一片爱民之心,所以我们才来求你帮忙。至于杜大王嘛,他恐怕不仅不会体谅我们陈通守爱护百姓的一片苦心,反倒有可能贪心不足,以万千无辜百姓的性命为要挟,敲诈勒索,逼迫我们陈通守拿出更的钱粮,这样的事,苗大王你绝对做不出来。”
悄悄偷看到周围变民军没有什么人大发雷霆,相反还有不少人点头,多少有些官场经验的钱向民料定这些人定然是苗海潮的部下甚至心腹,便也胆子大了许多,赶紧又说道:“苗大王明察,其实我们陈通守这个提议对我们两边都有利,苗大王你的队伍到谯郡就粮,我们陈通守被迫出兵抵抗,不管战果如何,你的部下怎么都会受些损伤。但你如果能促成此事,那你们和我们都用不着死人,你们有粮食可以吃,我们谯郡用不着死伤无辜百姓,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说罢,钱向民又赶紧大声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们陈通守也不会让苗大王你白白辛苦,事成之后,我们陈通守单独送给苗大王你的队伍两千石粮食,钱一千贯,还有肥猪和肥羊各二十头,以报答苗大王你的周旋之恩。”
做为一个在历史上自愿率领麾下队伍投奔杜伏威的起义军将领,并且在杜伏威两次蒙难之际都没有背叛,一直跟随杜伏威到最后降唐,苗海潮在人品方面当然多少有些让人称道的地方,所以听了钱向民的这番话后,苗海潮自然而然的有些动心——因为这确实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提议。而苗海潮的亲信心腹们则是马上兴奋异常了,纷纷怂恿道:“苗大哥,答应吧,这是好事,用不着去拼命就有粮食,比直接抢好多了。”
“是啊,苗大哥,答应了吧,我们的队伍杀进谯郡,恐怕还抢不到这么多粮食,不如答应算了。”
听到一于心腹手足的怂恿,苗海潮难免更是动心,忍不住生出了试上一试的念头,但是刚想开口答应带钱向民去见杜伏威时,苗海潮的目光却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人群涌动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少年,领着一群二三十岁壮汉走进了圈中。苗海潮不敢怠慢,赶紧上前向那少年恭敬行礼,叫道:“杜大王。”
“杜大王?他就是杜伏威?”钱向民的眼睛差点瞪出眼眶,因为钱向民发现,眼前这个传说中的大贼头杜伏威,外表竟然和陈应良一样的年轻稚气,年龄似乎比陈应良还要稍小一些——事实上,现在的杜伏威确实只有十六岁,比已经十七岁的陈应良是要小上一岁。
“苗兄,听说陈应良那个狗官派人来了,还点名道姓要见你,什么事?”杜伏威老气横秋的问道。
“他就是陈应良派来的使者。”苗海潮先是给杜伏威介绍了钱向民,然后又把钱向民的来意大概说了一遍,末了又主动呈上了陈应良的书信,还有陈应良送给自己的珍贵礼物,以很恭敬的态度对待至少比自己小上十岁的杜伏威。
听了钱向民的来意,又见了陈应良的亲笔书信,同样没碰到过这样的事杜伏威当然是万分惊奇,杜伏威身后的一于变民军将领却是纷纷放声狂笑,都是陈狗官胆小如鼠,不过如此,只有断了左手的田白社没有狂笑,还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向杜伏威说道:“于爹,小心,陈应良狗贼素来奸诈,须防有变,以儿子之见,于爹你最好是马上把这个狗官使者砍了,以免节外生枝。”
“于爹?”钱向民又傻眼了,钱向民虽然没见过田白社,却看得出来田白社少说也有三十多岁——三十多岁的中年叫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于爹,这样的奇事钱向民还是第一次见到。
“怕什么?想杀狗官使者还不容易?一句话的事。”杜伏威笑笑,先是仔细打量了钱向民一通,突然问道:“你们想用钱粮求我退兵或者改道,那陈应良为什么不派你直接来求见,偏要先求苗海潮苗大哥?”
“厉害”
在官场厮混过一段时间的钱向民心中一紧,这才发现杜伏威的过人之处,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竟然能一针见血的问出事情关键,这本事只怕很多成年男子都没有心中暗惊之余,钱向民刚想张嘴如实回答,但话到嘴边却又打住——用刚才的话直接回答杜伏威,说杜伏威人品不好苗海潮人品好、所以才先来求苗海潮,这不是找死是什么?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钱向民才猛的想起一件大事,陈应良竟然忘记教给自己如何回答杜伏威这个要命问题
这里必须得说一句,如果钱向民知道,陈应良其实是故意忘记教他向杜伏威回答这个问题的,那钱向民一定会掩面痛哭,哀号自己怎么碰上了这么一条白眼狼?
“为什么不回答?”见钱向民楞住,杜伏威立即提高了一些声音,喝道:“回答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偏要先求苗大哥?”
钱向民畏畏缩缩的去偷看苗海潮,见苗海潮也是神情为难不便回答,钱向民又犹豫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鬼扯道:“回杜大王,因为我们陈通守和苗大王是故交,所以才派小人来先求苗大王出面周旋,也请苗大王把小人代为引荐给你。”
钱向民的话还没说完,杜伏威身后的十几个壮汉脸色都变了,看向苗海潮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了,杜伏威则是很直接的向苗海潮惊奇问道:“苗大哥,你和陈应良是旧交?”
苗海潮万分为难,可又不便把钱向民刚才的话告诉给杜伏威,便也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道:“前年我贩货到大兴时,和他见过一面,但不熟悉,当时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杜伏威身后的一帮壮汉神情更异样了,杜伏威则是大笑,道:“苗大哥,那你早说啊,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其实我早就想亲眼见一见这个传说中的小陈庆之了,早知道你和他有这交情,我怎么都要请你引见一下。”
“只是一面之缘,不熟。”苗海潮愁眉苦脸的答道:“如果不是他派来的人主动说起,我都忘了曾经见过这个人。”
“杜大王,你如果想和我们陈通守见面,这很容易。”钱向民赶紧拱手作揖的说道:“只要大王答应借兵改道,我们不仅一定送上答应的钱粮布匹,我们陈通守还一定会摆下酒宴,款待你和诸位大王。”
杜伏威笑而不答,只是转向了苗海潮,问道:“苗大哥,对这件事,你觉得如何?答应?还是不答应?”
因为刚才的小枝节,原本已经动心的苗海潮又有些犹豫了,苗海潮身边的下邳旧部诸将却不管那么多,纷纷说道:“杜大王,应该答应,姓陈那个小子答应送给我们的钱粮不算少,现在又才刚开春,民间没什么粮食,我们就算杀进了谯郡,恐怕也抢不到这么多的粮食,不如做个人情答应他,这样我们可以得到的钱粮还更多一些。”
听着苗海潮旧部这些劝说,杜伏威脸上一直都挂着爽朗的笑容,却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等待苗海潮的回答。而苗海潮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郑重道:“大王,弟兄们说得对,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眼下才刚开春,谯郡就算情况比较好,民间也没多少粮食,不如答应陈狗官的请求,只要他拿出这些钱粮送给我们,我们就退兵改道——反正抢那里不是抢,何必一定要抢谯郡?”
“好吧,既然苗大哥也赞同谈和,那我就去和辅大哥商量一下,看他是什么意思。”杜伏威笑着点头,然后吩咐道:“儿子们,把这个狗官使者带上,回去和辅大哥商量去。”
“诺。”
十来个二三十岁的壮汉轰然答应,还有几个过来把钱向民提起就走,杜伏威则一边把那四颗珍珠递还给苗海潮,一边笑道:“苗大哥,你带着队伍继续行军,我这就去和辅大哥商量,有结果了就告诉你。”
心怀坦荡的苗海潮点头答应,苗海潮的一于旧部却是个个面露不满,不少人心道:“妈拉个巴子,商量这么大的事也不叫上我们苗大哥,真当我们下邳义军是你们的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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