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不知不觉间淹没了青龙茕茕孑立的身影。

    混凝土般的灰色海水没过了口鼻，他进入了海水之“下”，来自海水之“上”的种种景象，在下方映入眼帘。

    那些蜿蜒的长条的事物就在他的下方，也在他的上方，又开始向他蔓延过来了。

    尤桓注视着这一场景，看着蜿蜒的事物即将触碰到自己，但他的每一次“观看”，都会带来信息，就会引发思考。

    而思考，就会带来新的知识。

    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需要对眼下的情况做出反应。

    于是，那暗青色的长长的东西，触碰到了一缕他的鬃毛。

    触碰的刹那，世界骤暗，他看到一个又一个没有皮肤的肉质物将自己包围，黑色的空洞的眼睛紧盯着自己。

    又有十几个身影更为接近，他们好像在和自己说着什么，但那声音他如今已无法理解。

    因为他已失去“自己”的概念，无有自己，又何谈倾听？

    只不过，这一场景，似曾相识……

    零星的记忆从还未消融的“底部”浮现上来。

    就好比做梦。

    大部分的梦都会在醒来的刹那被遗忘，但若是在现实里看到了与梦中相似的场景，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物品，都可能激发回忆，再度回想起梦中的片段。

    哪怕这种回忆只能持续片刻，尤桓也在这瞬间意识到：自己已经经历了至少一次相同的场景。

    而在上一次经历中，他通过自杀从这一来自“掌门”们的幻觉中挣脱，而这一次……

    又是一次自我泯灭，他的感官再度从自我消逝的幻觉中挣脱。

    但迎接他的，又是海面之下，也是海面之上的，那副众神尸追逐他、包裹他的场景。

    就当未知来源的那些知识，那些令人不由自主地追逐与深入的知识，即将再度随着思维的运转而出现之时，他听到了森林在微风中晃动的声音。

    “沙沙……”

    细碎的声音像是半梦半醒之间，躺在床上看到窗外树影婆娑，令心灵渐渐宁静。

    紧接着，一棵又一棵的黑色大树从远方一路蔓延而来，挤占了视野中一切其他事物，将海洋变为了一座森林！

    在看到这森林的瞬间，尤桓猛然醒觉！

    早在进入此地之前，他就提前以《黑森林童话录》这部可以清除其他来源的污染的典籍，在自己的意识中设下了自我暗示。

    暗示激发，典籍的力量如温水浸没了大脑的每一丝褶皱。

    存在于脑海间的那些未知来源的知识，全部被当做污垢清洗掉了。

    不再有事物蒙蔽他的思维与感官，他的视野当中出现了他正所处的地方的真正模样——

    天空、大地都是暗淡的肉色，没有海洋，没有礁石，地面和天空就是海洋，他所踩着的柔软的事物就是礁石，视野所见的一切都没有界限。

    他看到天空里站着几个正立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有人类的形态，衣决飘飘的样子，目光不知是哀怨、遗憾还是忿怒地看向自己。

    海水里有他们的影子，他们就是神尸，也是鬼尸，他们是他看到的一切，它们就是那个海蛇尾一样的巨大怪物，它们是它的“里面”。

    他也在它的“里面”。

    但这样说也不尽然，因为于此同时，他也站在它的表面上，在它的“外面”。

    更准确的说法是，他就“在”这个怪物，没有相对的方位。

    刚才他所见一切，那些追逐他的怪物，那些无端出现的知识，都是这个怪物，也就是昔日的掌门们的陷阱：

    它用它在天道里得到的能力与知识，意图将他困在这里。

    那些出现在幻觉里的肉状物，那些对他说话的身影，是它正在蚕食他的一切。

    想到这里，尤桓的意识产生了一阵刺痛——加上前一次，他两次用自我消灭已经被蚕食的意识的方式来，挣脱它的吞噬，因此他的意识与精神也真真正正地受到了两次损失。

    他咋舌了一下，认为这一趟如果不能把这个世界的问题源头彻底解决，他可是亏大了。

    不过这也正好让他的目标近在眼前。

    “这里！”呼喊声从怪物的“下方”传来。

    在这声呼唤中，怪物周遭的方位一下子稳定下来，尤桓飞了一圈，看到了正站在一个奇怪事物上的约书亚。

    那事物绝非正常脐带的长相，而是一大团形状模糊的事物，它的一端连在怪物上，另一端通向他无法观测的地方。

    约书亚踩了踩脚下的“脐带”：“就是这个！我们得进去，然后一路走到‘内部’。”

    怪物无知无觉地漂浮着，它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丢失了猎物。

    因为尤桓与约书亚都不是通过对于此地而言“正常”的方法脱离的。

    以“错误”的方式挣脱，他们就相当于站在了怪物无法认知的“盲点”里。

    约书亚顺利地用自己能力暂时性在脐带表面消融了一个大洞，两人钻进了脐带内部。

    脐带内是一团难分上下的血肉，每踩一下墙壁，就会有丰盈的血从血肉里被挤出来。

    青龙的本能对这些血产生了厌恶。

    它们并非正常的血液，而是早已死去的生物的腐血，甚至已经凝结成块。

    天道的“内部”通过脐带，用这样的血来污染那些一心求道的仙人。

    沿着这条极为明确的路径，他们很快走到了脐带的尽头——

    数层遍布尸斑的瓣膜如大门般矗立在血肉通道的尽头，颜色发紫，毫无起伏，十分冰冷。

    这些挡路的肉块之后，就是天道的内部了。

    但如果用蛮力破开这里，能不能破坏先不说，一定会引起整具天道尸体的剧烈反应。

    外界会不会毁灭不好说，但位于狭窄的脐带内的尤桓与约书亚肯定率先遭殃。

    约书亚还在盯着瓣膜思索进入的方法，尤桓在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有个办法……”

    交流之后，约书亚一扇翅翼，一个个斑斓的空间泡如河流涌出，霎时充满了整条脐带。

    而他自身也忽而向内塌缩，消融在了泡泡海洋之中。

    巨量的空间泡在被激活后，足以在瞬间穿越天道与外界的壁垒，穿越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将进入“内部”的尤桓，飞快地带离此地。

    做好准备之后，尤桓面对前方紧闭的大门，两道高度凝聚的雷电之剑浮现在龙颈两侧。

    “撕拉——”

    白光闪过，锋利的剑刃交叉劈开了他的头颅！

    “咚”地一声，青龙的脑袋掉落在地，脖子处的光滑伤口喷泉似地涌血。

    无头尸身依靠神经的本能向前走了几步后，也倒在了内部入口面前。

    “……”

    一时间，脐带内陷入死寂。

    直到某一时刻，青龙的尸体忽而融化为了血水，继而又消失无影。(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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