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严煜感觉自己摸到了新世界的大门,  不过他也不敢冲进去打听。

见爷爷奶奶心情低迷,他思考了几秒钟,  又悄无声息地离开。走出住院部后,  他坐在前面的花坛边上,迟疑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给狐朋狗友发了消息:【问你个事儿呗,  你跟郑思韵熟不熟?】

那头秒回:【?你问这个做什么?】

严煜:【问问,  就有点好奇她。】

对方是他多年好友邓莫宁,连幼儿园上的都是同一所,  这些年来就没分开过。

邓莫宁:【不熟。】

初中生的社交在这时候便已经泾渭分明,  更何况郑思韵还是外地转校过来,  怎么可能跟他们这些学渣熟悉呢?

严煜:【那她的事,  你肯定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吧!】

两人虽然是好友,  但性子也不大相同,  从幼儿园开始,邓莫宁便是不安分的性子,见着漂亮的小女生就想贴上去,  对对方的一切更是如数家珍。

邓莫宁:【?】

邓莫宁懒洋洋地发来语音:“我当你没有审美,  怎么着,  终于发现你们班上有漂亮女生了?”

严煜:【……】

邓莫宁了解他,  知道他耐心所剩无几,  发来消息:【我确实不是很清楚。她从南城转来的,  单亲家庭,  爸爸去世了,就她妈带着她,不过,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你现在去照照镜子,人家是学霸,懂?】

严煜:【。】

如果是别的事情,严煜或许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勇气。

他在短暂的激动跟好奇之后,想起了叔叔那不怒自威的气场,顿时怂了。如果被叔叔知道,他在打探过去的往事……

算了,做人不该有太多的好奇心。

严煜也不傻,连爷爷奶奶都不敢在叔叔面前提起的事跟人,他敢去打听吗?

严煜:【ok,当我没问。】

邓莫宁:【孺子可教。】

……

这边严煜已经很谨慎地打消了不该有的念头。

郑晚牵着郑思韵,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车转道去了最近的医院。

当冰凉的听诊器贴在她胸口时,郑思韵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空气中飘散着消毒水的气味,耳边是妈妈跟医生的交谈——

“烧不烧?”

“不烧,孩子昨天晚上吃饭没吃多少,说没胃口,医生,这是怎么回事啊?”

“先去查个血。”

“嗯。”

郑思韵仿佛跟这周遭格格不入,她双目无神,跟在妈妈身后,看妈妈拿了单子排队缴费,又带着她来了采血区。

医护人员熟练地静脉采血。

疼痛感传来,郑思韵瞳孔紧缩,下意识地去寻找妈妈的身影。

一双手轻柔地抚着她的眼眸,熟悉而又陌生的清香萦绕在鼻间挥之不去。

这是妈妈最钟爱的一款香水,后来许多年里,她买了很多瓶这款香水。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她已经很多年没闻到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这股气息。

“思韵,别怕,妈妈在,很快就好。”

郑晚捂着女儿的眼睛,忽地一怔,垂下头,她能感觉到手心一片湿润。

检查结果出来也没什么问题,医生下了诊断,可能是突然换季不太适应,之后注意休息就好,考虑到还是未成年孩子,医生也没开安神的药物。从医院出来,郑晚带着女儿回了家。

郑家位于老城区,这一块比较老旧,她们住的还是郑晚父母以前年轻时单位分的老房子,墙壁早已斑驳脱落,楼梯间更是光线昏暗,老房子也没有物业服务,好在这里都是认识几十年的老邻居,平日里即使有纷争也能很快解决。

房子不大,原本只是一室一厅,还是郑晚念初中时,郑父郑母想了办法,改变了格局,隔出了窄窄的次卧。

东城寸土寸金,这样的老破小对于郑晚母女来说已经足够。

“快去睡一觉。”郑晚推着女儿进了次卧,次卧里只摆着一张小床跟书桌便没了空余的地方。

郑思韵呆呆地坐在床沿边。

她看着妈妈。

在郑思韵的记忆中,一直到妈妈意外去世时,妈妈依然有着年轻美丽的容颜。

郑晚走过去,将窗帘拉上,房间暗了很多,她动作麻利地给女儿铺开被子。

“乖,妈妈出去买菜。”

说完后,郑晚没等女儿回应,转身走出房间,动作轻轻地带上房门。

几分钟后,整个屋子里只剩下郑思韵。

她似游魂般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漫无目的,指尖触碰到摆在客厅的老桌子,玻璃隔板下是外公外婆还有妈妈的照片。她印象最深的是一张妈妈的单人照。

照片右下角有着年月日。

她也问过妈妈,那是妈妈在念高中时拍的。

妈妈偶尔会用怀念的语气提起那时候:“应该是学校组织秋游,有个……同学带了相机,拍下了很多照片,这是他送给我的。”

她总觉得,这个人应该很有拍照的天赋,因为这是她见过的,将妈妈拍得最美的一张照片。

阳光是那样的柔和。

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年轻女生正坐在休息,也许是爬山太累,她脸上出了一层薄汗,几缕发丝贴在白净细腻的脸庞,却不见半分狼狈。

她大概不想让人拍她,可镜头对着,她无意识地嘟嘴,眼神灵动。

这是一张静态照片,少女的娇嗔却跃然于上。

……

怎么回事。

这个梦也太过逼真,郑思韵坐在客厅好一会儿,将大腿掐紫后,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她重生了。

她,居然重生了?

她清晰地记得,随着她的感情一败涂地,她的事业也遭遇了重大影响,高层领导开会要商量该怎么处理她,毕竟她给公司带来了重大损失,她惹怒的那个男人为了给心爱的人出气,要将她从东城撵出去。她对这一切早已经心灰意冷,根本无所谓会有怎样的灾难降临在她身上。

只是,在公寓里,她接到了上司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没早说你跟那位有交情?】

【思韵,现在事情有转机,你肯定会没事的。】

【不过思韵,既然你跟那位认识,又何必要这样折腾,这不是舍近求远吗?】

【现在王总他们知道你有这样的靠山,立马就改变主意。你赶紧整理一下,明天来一趟公司好吗?】

她当时困极了,根本看不懂这些字。

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她就陷入了昏迷中,再醒来便是在考场。

她想笑,更想放声大哭!

-

郑晚来了菜市场。

这会儿的菜已经没早上那样新鲜了,踩过旧市场的坑坑洼洼,她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鲫鱼,又买了白萝卜。

念着女儿还没吃午饭,又匆忙赶回家,掏钥匙开门,却见本该在睡觉的女儿坐在客厅。

“怎么没睡觉?”

话音刚落,女儿扑进了她的怀里,抱着她嚎啕大哭,仿佛要将一生所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郑思韵很坚强,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就没再掉一滴眼泪了,哪怕那个男人说出多么伤人的话,她也不曾红了眼眶,归根到底,不过是她知道,这个世界上心疼她眼泪的人都不在了。

她不愿意软弱示人。

软弱,对着关心自己的人才有用。

“妈妈!”

郑思韵没有一天不后悔。

如果可以,她多愿意替代妈妈,她马上死掉都没关系,只要她妈妈活着就好。

所有的苦难让她来承受,她只希望她妈妈长命百岁,难道很贪心吗?她妈妈吃了那么多的苦,自从爸爸去世,她妈妈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啊。

郑晚的眼眶也跟着红了。

她手里装着菜的塑料袋掉在地上。

那条鲫鱼一个打挺,试图挣脱束缚。

她不知道女儿到底怎么了,不知道是哪里不舒服,但听着女儿的哭声,她心里其实更痛。

……

一下午,郑思韵像是回到了儿时,撒娇似的非要躺在郑晚的腿上。

郑晚也随了她去,动作小心珍惜地给她掏耳朵。

力道也是软绵绵的。

这一天情绪太激烈了,哭过好几次的郑思韵虽然很想打起精神来,但天刚擦黑,她眼皮就沉重起来,可她舍不得入睡,郑晚见她眼巴巴看着自己,忍不住笑道:“困了就睡,别忍着。”

“那我醒来就能看到您吗?您会不会不见?”

“不会。”

郑晚低下头,见女儿执拗,她莞尔一笑,母女俩还拉了勾。

郑思韵这才闭上眼睛,沉沉入睡。郑晚带上门,将家里都收拾干净后,提着垃圾袋下楼,老旧的统建楼楼梯间的灯都是坏的,借着月光,她走下台阶。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闭着眼睛也能平安下楼。

她习惯性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夜色中一辆车格外的醒目。

那辆车很长,几乎是普通轿车的几倍。

她有些诧异,虽然东城有钱人多如牛毛,可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车停在楼下,她一面在脑海里猜测这是谁家亲戚的车,一面平稳地下楼。

秋风瑟瑟。

东城进入秋季后,气温低了很多。

夏季还有邻居会在楼下乘凉聊天,到了这个季节,四周一片寂静。

郑晚下午换了衣服,只穿着单薄的长裙,出门时随意拿了挂在门后的长毛衫外套裹着,一头长发松散在肩头。

她指尖微凉,加快速度,准备绕过这辆车扔垃圾时,车窗缓缓下降,她不经意地往里一瞥,对上了那人幽深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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