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劫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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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间白里怀念水生的过由嫂,总算把水生盼回来了,门吱扭一声,闪进洪水生的身影。
过山嫂正在做饭,被突然归来的丈夫惊呆了,她手里的竹瓤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两只又黑又大清澈如水的眸子停滞了几秒钟,然后跑过来,伏在丈夫的肩上呜呜地哭起来,用高八度的大嗓门数落着:“你可跑回来了,水生!”
“是,我·······跑回来了。”
“这不是作梦?这两夜,我一闭眼就梦到你,梦到你提着鱼篓进了门……可我醒来一看,只有阿花在死睡,哪有你的影啊!这回不是作梦吧,啊?”
“真的真的,你别……别这么高喉大嗓的。”水生惊慌地小声制止地说。
过山嫂没注意到丈夫的表现,她只怕她的亲人。过山嫂的希望又突然从她的身边跑掉,两手紧紧扳住丈夫那粘一层泥土的肩头,直盯盯地瞅着丈夫的脸盘。
真的,是过山嫂的水生回来了,是阿花的阿爸回来了,这间屋子又有热气了!这个家又是个家了!塌了的天撑起来了!
过山嫂那古铜色的端端庄庄的脸庞上,她那两只显得稍稍大了的眼睛里,立即燃烧起兴奋的光彩。过山嫂这样在丈夫面前站了一会,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顿好饭吃。”
洪水生并没听清她的话,只是转动着两眼,看着屋里角角落落,像怕有什么东西隐藏着似的。
“你的两眼滴溜溜的转什么?找‘贼’吗?男人全被抓走,全村成了‘寡妇’窝,没‘贼’。”过山嫂从激动中沉静下来,又恢复她平时伶牙俐齿不肯让人的乐天秉性。
“我……我看阿花在哪儿。”水生半真半假的掩饰着。
“看你结结巴巴的,冷吧?蹲在灶前面,阿花到大军连部去了,一个戴眼镜的大军给孩子们办了个识字班,一到晚上就把孩子聚一块学识字,唱歌。这样好,免得他们到处乱跑出事儿。”
过山嫂把他按在灶前的小竹凳上,火光照到他的脸上,过山嫂又把他拉起来了:“啧啧,你钻到那个老鼠洞了,满身满脸的土。”
“这……这是从水里游上来,摔在泥里,沾的。”
“怎么连头顶上都是,瞧你。”
“手上有泥蹭的。”
洪水生应付了两句,瞧老婆还是欢天喜地,这才放了心。
过山嫂把他拖到门口,操起一把小竹笤帚,唰唰地一顿扫。
“这是怎么摔的哟,弯下腰。”
过山嫂像给孩子洗头似的用一只手压着水生的后脖梗,一只手在头发里挠来挠去,那细碎的土粒便象下雨似的落在地上。
水生知道自己这一回来,老婆那心口窝里比一盆炭火还要烫,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洋溢着这股热乎劲儿。一想到很快要分开,他心里难过了。
没有想到洪乌螺把他挑进海匪大队,又派他偷渡回来刺探军情……
“你傻呆呆的愣什么?进去烤烤火。今天过‘正月十五’,吃白米,那实在是好白米,鼓溜溜,白净净。”她说着从墙上取下来一个草绿色的米袋子往外倒米。
这时,洪水生象踩到蛇似的惊呼起来:“啊!”
“你‘啊’什么罗?”
“咱家住赤色革命军?”
“‘赤色革命军’~你怎么这样叫?”
“啊啊,大军。”
”咱们家没住大军。
“这米袋子……”
“大军送来的,揭不开锅的户都送罗,吃完再把米袋子还给他们。”她边说边抚摸着有点硝烟味儿的米袋子。
“是这样。”
“瞧你这个大惊小怪的。”
灶膛里的茅草烧得正旺,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红光照着洪水生发青的眼窝,照着呆滞迷离的眼神。
他用烧火棍慢慢拨拉着乱草,装着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咱们村住了不少大军吧?”
“可多罗,上操时站一大溜。”
“都住在哪几家?”
“住了好多家,都住敞厅,铺稻草,打地铺,这些大军可好罗。那位高科长,从虎鲨嘴里把咱们的阿花救下来……”
“什么?”
于是,过山嫂讲起两天来她逢人就叨念的尤林舍身救阿花的故事,语气里含着一片感激的心情。
洪水生很快被妻子的激情感染了,张着大嘴,听得发呆。
当兵的冒着生命危险救老百姓的孩子,世上能有这样的事?
“啪啪!”门上响了两声。
洪水生惊慌地站起来。
“你怎么罗,什么都怕?”
过山嫂说着,打开门。
阿花蹦了进来,一眼看到水生,惊喜地喊了一声“阿爸”,手里的识字课本都没顾得放,就扑到洪水生的怀里。
洪水生什么也没说,用手抚摸着比她妈妈小一圈的苹果脸。
多好的孩子,要是没有大军就永远见不到了。
作为一个渔民,他很知道大鲨鱼是何等的凶恶,在这一带渔民中,葬身鱼腹的例子哪年没有呢?可大军不惜自个被鲨鱼吃掉也救一个穷孩子,他拨拉火的烧火棍不知不觉地停住,火苗在弱下去。
“添火罗,水烧滚了好下米。”
“那鲨鱼,怎么会跑到浅水里呢?”他往灶膛里添了一团茅草。
“十年九不遇,可能饿急了吧,不是大军科长,我们阿花早……”
“科长?这么大的长官豁出命干这事?”
“什么‘长官’?大军里不兴这样叫,叫首长,可这个尤科长随和着呢,谁叫他一声首长,他就说,叫老尤。”
“阿爸,尤叔叔的腿叫鲨鱼撕了个口子,这么大。”
阿花边说边比划,一边卷弄着洪水生的袖筒玩。
“你要去好好谢那位救苦救难的高科长,明天我带你去。你回来了,要给他们帮帮忙,教他们驶船、凫水。”
“阿爸,你的胳膊上的这字念什么?第二字是赤色革命的共吧?”阿花歪着头端详水生胳膊上的四个字。
洪水生正听老婆讲话,没注意到女儿绾起他的衣袖露出“反赤复国”四个字,他顿时脸吓得焦黄,把阿花推下去,急忙放下衣袖。
但是晚了,过山嫂已经看到了。
她一天书没念过,不识字,可她知道这是刺上的。她见过渔霸洪乌螺毛茸茸的前胸上就刺着这样怪吓人的鬼画符。
刚离开家两天,就刺上这个,是怎么回事?刚才的欢乐顿时烟消云散了,她古铜色的脸马上绷起来,脑子里闪出几个问号:“他为什么管大军叫‘赤色革命军’?为什么怕大军的来袋子?为什么问村里住多少大军、住在谁家?”
过山嫂不知道,就是这刺在胳膊上的四个鬼字,像一条无形的铁链子死死地套住了她的丈夫,更不知道,这是敌人耍的十分恶毒的手段。
前天晚上,海匪船从海里追回老渔民洪老海,那个中校情报处长脸色阴沉沉的跑到海匪队,搞了个什么效忠仪式,每人在胳膊上刺上“反赤复国”四个字,然后说:“在赤色革命军统治区,要发现你们身上这四个字,就得坐牢杀头。你们就铁了心吧,**到底,不成功则成仁。”
过山嫂哪里知道这些事,她稳下心来,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从海里游回来的罗。”
“怎么顺海逃回来时,遭殃军又是打炮又是派船追,你就这么容易地跑回来了?”
“我是黑间一个人下到水里,天不亮才上岸,谁能看得见?”
“那怎么现在才到家呢?
“被潮水冲……冲远了,走回来的,要不,衣裳还会是干的?”
“他在瞎胡编,他水性好,懂潮流,怎么会冲远呢?”过山嫂看着丈夫很不自然的表情。
“看这一身一头的土,准是他白天钻土洞来着。过去每次钻洞躲壮丁回来都是这样,过去是怕遭殃军抓壮丁才钻洞的,今天他回来躲到洞里想干什么?”
今天他钻洞是躲赤色革命的,昨天晚上,洪乌螺把他叫到队部,交给他一个任务,查明驻在洪厝的赤色革命军的实力、住处、哨位,特别是侦察兵的情况。
并且用小船把他送到离澳口两干多米的海面上,他从那里下水,游上了古雷半岛的突出部,套上熊掌爬上岸。
上岸后,浑身精湿,又怕狗吠,没敢进村回家,先到山上躲壮丁的洞里藏起来,从那里观察了在澳口里游泳的人数,但这些人住在哪几家,哨位在哪里还没摸清楚。
他想,晚上回家从老婆嘴里套吧!谁想胳膊上的字一露,老婆脸上就罩了一层云彩,把他当成生人了。
过山嫂心里很不好受,她对丈夫不能不做某种判断,他在敌军中入了伙。这可能吗?对自己的丈夫,她是非常清楚的。
从小时候起,他们一起被海风吹着,肩比肩地长起来的。在七年的共同生活中,他没做过歪七扭八的抬不起头来的事儿,他会反对赤色革命军,反对把穷入从苦海中解救出来的大军?
被推下来的小阿花,靠在阿妈的两腿前面,瞪起一双满含委曲的小眼睛,看着刚刚归来的父亲。
这时,外边传来脚步声,“过山嫂,水生哥回来了啵?”
银铃似的话音一落,洪秀治轻盈的身影飘进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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