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旭日高升。

    汤昊浑身是血地站在甲板面上。

    一众将佐全都站在他身后，依旧兴奋难耐，还在低声述说着自己昨夜的英勇事迹。

    “我曾听小囡囡说过一句话。”

    听得自家侯爷开口，众将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不敢再吭声。

    “当时我才去长芦盐场，就在渤海之畔。”

    “小囡囡告诉我，不要去仔细闻海风里面的味道，因为那里面都是血腥味！”

    此话一出，众将顿时面面相觑，不太明白自家侯爷的意思。

    还是汤木笑着开了口，道:“侯爷怎么还文艺起来了？！”

    众将士顿时大笑不止，空气里面也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汤昊倒是不以为意，而是语气低沉地解释道。

    “对渔民来说，近海捕鱼是最好的选择，可毕竟海就是海，就算是近海，也时常会遇到风浪，他们的渔船不过十几米，如何扛得住这些风浪撞击，葬身大海更是时常发生的事情。”

    “对山东沿海百姓来说，他们原本只想过着安宁的生活，出海打鱼也好，耕田种地也罢，反正只要肯努力，就可以吃饱穿暖，但是因为有了倭寇之后，他们时刻都要面临倭寇的劫掠袭扰之苦！”

    “所以，小囡囡说的不假，这海风里面的腥味，大部分都是血腥味啊！”

    可不是血腥味嘛！

    整个战场上百艘战船，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

    别说海风里面的腥味了，光是深吸一口气，那都能够立刻让人作呕！

    汤昊感慨了一番，随即看向了汤木。

    “伤亡情况如何？”

    虽然京军战兵大获全胜，几乎将所有的倭寇全都给杀绝了。

    但是因为第一次海战没有经验，加上倭寇仰仗着地利和弓箭之利，以致于战斗前期不少战兵都惨死在了对方的弓箭之下！

    提及伤亡，众人顿时就沉默了，脸色很不好看。

    汤木叹了口气，道:“伤了六百多个兄弟，阵亡了……三百余人！”

    汤昊闻言一怔，眼中杀意凛然！

    这么算起来，差不多就是千人了！

    而昨夜这些倭寇的数量，差不多也不过在五千人左右！

    这也就是说，在同等兵力之下，五千京军战兵屠戮了五千倭寇正规军，仅仅只付出了一千伤亡代价！

    这个战损比，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不要忘了，这支京军战兵现在可是代表着大明王朝的最高战力之一，除了那些九边军镇常年与草原铁骑厮杀的九边精锐外，也就只有这些京军战兵才能够拿得出手了！

    而且，这些京军战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他汤昊和小皇帝花钱砸出来的精锐，寄予厚望的精锐！

    所以，汤昊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你是在告诉本侯，就剿灭五千倭寇，结果你们折损了一千个兄弟吗？”

    听到这话，一众将领大惊失色，急忙单膝跪倒在了地上，连汤木和左一刀也不例外。

    一旦侯爷开始自称“本侯”，那就意味着他不会讲什么情面，问题可就严重了！

    “侯爷明鉴！”

    “实在是我们……第一次海战没有经验，加上倭寇拥有着弓箭之利，所以才会有……”

    汤木硬着头皮解释了一番。

    虽然他说的这些都是大实话，但是汤昊依旧觉得不满意。

    或者说，他就是在故意挑刺故意找茬，不能因为剿灭了一些倭寇，就真个让这些家伙生出什么娇纵之心。

    大明王朝的真正敌人，终究还是“北虏”，不是“南倭”啊！

    提及北虏，此刻的蒙古草原上面，可是出现了一位真正意义上的中兴之主！

    与大明王朝这位文臣缙绅硬抬上去的“中兴之主”不同，蒙古那位中兴之主可是真正毕生致力于统一蒙古的事业，征服瓦剌，清理权臣，改革政制，统一草原……

    人家可是能够号令天下蒙古，使分崩离析的北元部众重新得到了统一，使停滞状态的蒙古社会，又得到了发展，赢得整个蒙古大小部落的一致认可和拥戴，最终被整个蒙古尊称为“中兴之主”。

    咱们大明这位“中兴之主”嘛，确实是中兴了，不过是带着文臣缙绅一起发大财了，帮助士绅缙绅“中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何尝不算是某种另类“中兴”呢？

    汤昊陡然间想起了此事，语气也变得愈发严厉了。

    “你们都是一群废物吗？”

    “伱们可知道，昨夜的敌人，不过只是一些流窜于海上的倭寇海匪罢了！”

    “而你们呢？你们又是谁？你们可是我大明王朝的京军精锐啊！皇帝陛下每个月往你们身上砸进去的钱粮都高达五万两白银！”

    一想起那位蒙古中兴之主此刻正在平定右翼蒙古，即将登上整个蒙古草原的权势巅峰，然后南下寇边劫掠大明，汤昊这心里面就生出了不少紧迫感。

    “每个月五万两银子，本侯就算是拿去喂养五万头猪，让他们去撞死这些倭寇，可能都没你们损失得多！”

    “你们刚刚还有脸笑，还笑得出来？”

    面对中山侯的严厉指责，三军将士全都沉默了。

    说实话，这一仗他们确实打得憋屈，而原因正如汤木所说。

    不是他们畏战怯战不敢战，实在是在这茫茫大海上面进行战斗，几乎所有将士都是第一次参与海战，压根就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可言。

    再加上对面那些倭寇深谙水性常年在海上劫掠，说是与大海融为一体都不为过，而且这些杂碎手中的弓箭杀伤力又远超己军军械，这更是一度致使京军战兵陷入了不利境地！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损失惨重这是事实，一千个兄弟伤亡这也是事实，所以没什么好争辩的！

    “还请侯爷降罪！”

    汤木率先表态，主动请罪。

    左一刀也开口请罪，没有争辩什么。

    一众将佐也纷纷出言请罪，被骂得心服口服。

    汤昊见效果达到，也不再多苛责什么了。

    “记住这场战斗，这是你们需要用一辈子去洗刷的耻辱！”

    “打扫战场，救治受伤将士，即刻前往琉球，避免这些受伤将士情况恶化！”

    “另外，统计昨夜战功，详细记录清楚，等回到大明后本侯为你们请功！”

    有功则赏，有过必罚，这是治军的基本原则。

    人家昨晚上血战了一夜，军功方面还是要认可的，不能让将士们寒心。

    汤昊交代完这些就独自走了，留下将士们面面相觑。

    雷雄没好气地嘟囔道:“哪有每月五万两？分明就是每年五万两……”

    “那你刚刚怎么不顶嘴？”汤木闻言怒骂道。

    “我又不傻，那不是自己找抽吗？”雷雄道。

    听见这话，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汤木却是笑不出来，冷声告诫了几句。

    “第一，昨夜一战虽然事出有因，但我们的表现确实很，侯爷失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好好回去吸取教训，思索一下以后这海战该怎么打！”

    “第二，你们回去之后统计战功，不要出现什么争抢军功的龌龊事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要是真的触怒了侯爷，我也救不了你们！”

    简单提醒了一番，一众将佐当即凛然应声，然后各自散去。

    汤木则是陷入了沉思，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神情很是凝重。

    “在想什么呢？”左一刀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旁。

    汤木白了他一眼，道:“听侯爷这话的意思，以后我们大概率是会……变成水师？”

    听到这话，左一刀顿时就笑了。

    “怎么？”

    “有什么不好吗？”

    “昔年追随郑公出海那些水师将士，可都是一个个富得流油啊！”

    汤木没有应声，目光变得深邃了起来。

    “或许侯爷这么做，自有他的深意。”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去打蒙古鞑子啊！”

    这是大明武勋的普遍认知，或者说还是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现如今整个大明上下从皇帝到百姓，都视“北虏”为心腹大患，都视“南倭”为疥癣之疾！

    相比于出海打倭寇什么的，哪里比得过出塞打鞑子啊！

    左一刀没有否认他这种说法，而是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汤木，你想过没有，就算侯爷当真练出来了一支百战精锐，当真练出了一支五万铁军，朝廷会允许侯爷率军出塞北伐蒙古吗？”

    此话一出，汤木顿时一怔。

    朝廷会……允许吗？

    “皇帝陛下当然会允许！”

    “因为陛下同样喜好武略，同样希望洗刷蒙古带给大明的耻辱！”

    “但是那些文臣缙绅呢？国库钱粮可都是掌握在这些文臣缙绅手中，而五万人出塞北伐，这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小动作，钱粮辎重、后勤运输这些……缺一不可，说到底还是会受制于文臣缙绅！”

    左一刀语气很是萧索。

    “还有你不要忘了，九边那些边军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如果侯爷当真带着我们出塞北伐，这些边军不在背后捅刀子就算不错了，也别指望这些边军能够冲锋陷阵什么的。”

    左一刀自问是一个观察力细致的男人，所以他很了解这位中山侯。

    中山侯不想挥师北伐吗？

    不，他当然想！

    不管是为了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他汤昊自己，他都十分渴望挥师北伐，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重塑大明战兵，来帮助皇帝陛下树立帝王威望，来成就他中山侯更进一步的基石！

    但是，这三者，全都是文臣缙绅不想看到的啊！

    大明需要什么战兵？

    只要蒙古铁骑不会攻破长城那就足够了！

    皇帝陛下需要什么帝王威望？

    只要老老实实地活在文臣缙绅的掌控之下那就足够了！

    至于这个该死的中山侯！

    你还想挂印出征积攒军功然后晋升国公？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所以。”

    汤木扭头看向左一刀。

    “你的意思是，侯爷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出塞北伐的机会？”

    “而我们这些追随侯爷的将佐，唯有转成水师，才有封侯拜将的希望？”

    左一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侯爷有没有出塞北伐的机会，这一点不确定。”

    “不过至少十年之内，至少在陛下夺回权柄之前，这一点是无法实现的！”

    十年时间，皇帝陛下可以夺回权柄吗？

    呵，要真是这么容易的话，先帝爷还会被文臣缙绅当成傻子糊弄吗？

    汤木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浊气，随后再次审视起眼前的汪洋大海。

    “水师就水师吧！”

    “至少还有海鲜刺身管饱！”

    “一刀啊，以后封侯拜将还得看咱水师啊！”

    “水师与我何干？”左一刀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我可是锦衣卫千户，四卫禁兵统领！”

    汤木:“……”

    两日之后，琉球国古米山。

    有琉球人注意到了这些海平面上遮天蔽日的庞大船只，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然后奔走相告，甚至是喜极而泣。

    没错，就是喜极而泣，因为他们的“大明天使”来了。

    琉球和大明的关系，那一直都是杠杠的好，尤其是现如今的琉球中山国，那更是大明王朝一手扶持起来的海外藩属国。

    这洪武年间，由于太祖朱元璋招抚倭国的计划受挫，才转而招抚琉球，毕竟琉球距离倭国太近，所以太祖朱元璋就将琉球作为倭国的替代品，以淡化倭国的不臣，而且还可以扶植琉球为海外屏藩，以防备大明立国之初需要面临的海外威胁。

    太祖朱元璋对日政策就是钳形战术，以朝鲜和琉球为左右两钳，钳制倭国对中国大陆的掠夺。

    所以在洪武五年，太祖朱元璋遣使招抚琉球，琉球中山王也很自觉，对自己定位很明确，立刻派遣了王弟泰期入明称臣，明朝对中山王进行了册封，正式确立了中琉间的宗藩关系，此后中琉关系不曾断绝，直到光绪五年琉球灭国，一直朝贡不绝，坚持沿用大明年号，学习一应大明制度！

    说得直白一点，琉球中山国就是大明王朝在海外的一个忠实小弟，从来都没有过二心的那种，还时不时地申请入明朝贡，大家一起做做贸易。

    其实在明朝之前，只有隋朝和元朝与琉球进行了直接交往，但琉球都拒不来朝。

    琉球国在隋朝、元朝都保持独立，为何偏偏向大明老大哥俯首称臣了呢？

    首先是形势所迫，当时琉球三分，中山国处于山南国和山北国夹击之下，为了维持政权独立，中山国需要借助大明王朝的扶持。

    中国的宗藩制度，并非藩国单向朝贡义务，而是宗藩两方的契约，宗主也要向藩国提供保护，维持藩国统治。

    正因为得到了大明王朝的扶持，永乐十四年中山王世子尚巴志开始统一三国，到了宣宗年间，册封中山国国王为琉球王，琉球此后一直向明朝朝贡，与明朝保持藩属，直到近代被日本灭亡，成了所谓的冲绳群岛。

    事实上，很多史料都有记载，大明与琉球是以赤屿为界，赤屿以下属于琉球王国，而赤屿以上诸岛屿属于明朝海疆！

    因为琉球历代中山王都对大明采取事恭的态度，所以当大明舰队出现在古米山后，琉球中山王尚真竟然主动乘坐船只赶了过来，给足了大明天使面子。

    说实话，尚真这心里面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的。

    因为按照以往流程，那都是琉球派遣使臣入明完成贸易，就算是他们这中山王位更迭，那也是琉球自己个儿派遣使臣入明请求得到册封，还真是自从宣德年以后，大明天使可真没来过琉球啊！

    这生分了不是吗？

    尚真紧紧握着汤昊的大手，听说他还是大明中山侯，堂堂侯爵之尊，更是大明皇帝陛下的绝对心腹，那一张老脸更是笑得快要咧到脸后根去了。

    大明皇帝陛下，果真没有忘了我琉球尚氏啊！

    尚真感动得热泪盈眶，不但立刻就近安排，给受伤将士治疗，还拉着汤昊一起下了船，在古米山下都的一座村镇里面，胡吃海喝了一番。

    受伤将士得到了及时救治，当然不是琉球中山国的医生大夫，而是随行大明大夫，他们不是不能治，而是缺少药材，好在都是一些常用的外伤药材，不算稀有，所以尚真很快就命人找来了。

    饥肠辘辘得到将士，此刻也心满意足地胡吃海喝了一番，不管是他们心心念念的肉食，还有大量蔬菜瓜果。

    左一刀甚至吃得泪流满面，这个高冷汉子，第一次在异域感受到了温暖。

    只是中山侯爷此刻有些尴尬，因为当他看见琉球中山王尚真那满怀希冀的眼神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嗯，这一次又不是真来慰问人家的，除了满船烂掉的蔬菜瓜果外，那可真是啥也没带啊这！

    但是，人家对大明，那可真是没说的！

    又是帮忙救治伤员，又是设宴款待，而且还往人往战船里面送去淡水肉食和蔬菜瓜果等等……

    看着眼前这些朴实的琉球子民，汤昊一时间也不由感慨万千。

    “中山王……”

    尚真听到这话，顿时就急了。

    “侯爷可不敢瞎喊！”

    “您是大明中山侯，小的怎么敢称中山王！”

    “侯爷直接叫我姓名就好，小的琉球国王尚真，皇帝陛下亲封的国王！”

    尚真老脸上面洋溢着骄傲之色，看得汤昊心里面颇不是滋味。

    “你是我大明藩属王，当然值得起“中山王”号！”

    “中山王，我且问你，可愿带着琉球子民发家致富？”

    尚真:“？？？”

    发家？

    致富？

    真的可以吗？

    尚真看着眼前这些身上连完整衣服都没有一件的子民，立刻起身跪倒在汤昊面前。

    “还请侯爷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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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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