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秦晨捋着大背头，“我就是那么一说，我和小罗博士的关系好得很，就是开个玩笑，您老怎么还当真了呢。”

柴老板也就是做个姿态，秦晨随即问道，“柴老板，到底什么事儿？小罗博士脑子活，水平进步的也快。”

他断断续续的问着，可柴老板却板着脸，一言不发。

越是这样，秦晨就越是好奇，他舔着脸问，“柴老板，到底什么事儿啊。”

“罗浩要穿胰头后的转移瘤。”

“哦哦，粒子植入啊，那……”秦晨随口说了两句，马上怔住，“胰头后？得先穿胃，然后过动静脉？那不是老人家留给罗浩的任务么？这么快就开展了？”

“肿瘤被胰头挡的严严实实，没有角度。”

“我艹！”秦晨骂了一句国粹，他意识到了柴老在说什么。

难怪柴老板一脸严肃，罗浩竟然要做这种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柴老板，罗浩想怎么做？把达芬奇机器人的机器臂下进去么？”秦晨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低声问。

柴老板横了秦晨一眼，没回答。

秦晨虽然平时拽的一逼，但也分人，在柴老板面前他像是梳着大背头的小白兔一样乖巧温顺。

柴老板不说话，总不至于撵自己走，秦晨心里清楚，跟着柴老板下了电梯。

来到肝胆外科，进了钱主任的办公室，秦晨尽量让自己变成小透明，竖起耳朵听柴老板和钱主任交代的事儿。

“罗浩那面有个癌晚的患者，他说跟你交流过？”柴老板坐在椅子上，两位主任一前一后跟实习生似的。

“是，老板，罗博士跟我说过，是一个医科大的学生，癌晚。本来控制的不错，骨转移瘤已经缩小，不再引发疼痛。可最近一次复查发现胰头部有转移瘤，1.3cm左右。”

钱主任一五一十的汇报。

秦晨听的瞠目结舌。

癌晚都有骨转移了，还有什么搞头，让患者回家喜欢吃什么吃点什么，终末期少遭点罪就是了，小螺号难不成还想把她治愈？

“罗博士跟我联系过，问我能不能手术，我觉得可以，准备给他留床。”

“小螺号刚跟我说，治疗方式改了。”柴老表情平淡，看不出情绪。

钱主任马上闭上嘴，侧耳倾听。

“他和工大联系，用液态金属，把粒子送到转移瘤的位置。”

字越少，事儿越大。

液态金属？

钱主任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

“手术还要审批，毕竟是新技术，要不然不合规。瞎胡弄！搞什么搞！想搞新技术也没有火烧眉毛再弄的！竟然还他妈给老子限定了时间！”柴老板发了脾气，抓起面前的一沓子纸砸了出去。

秦晨低下头，连大背头都黯然失色。

他从来没见过已经退休、每天钓鱼为乐的柴老板发这么大的脾气。

柴老板甚至开始飚脏话。

院里面老主任之间传说，柴老板青年、中年时期脾气并不如何好。但秦晨见过的柴老板从来没有暴躁过，总是笑眯眯的。

今天可见柴老板年轻时候暴脾气的一斑。

几分钟后，柴老板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稳。

年纪大了，生气容易导致心脑血管疾病，还会让血压难以控制。

这些柴老板都懂，但他就是生气。

科研是这么搞的么？从立项到动物实验要走多少年，小螺号他心里没数么？！

怎么就非逼着自己给他弄许可证，非要做这台手术！

虽然柴老板知道小螺号在想什么，但不耽误他骂罗浩。

“老板，您消消气，消消气。资料呢？我去办。您看项目送哪审批？”钱主任太了解自家老板，骂归骂，事儿还是要办的。

“他说随便，那就随便。”

“？？？”钱主任一怔，随后笑了笑，但却没说话。

“小螺号说这几天做了一个效果图，发给你了，你打开看看。”

“好的，老板。”钱主任从柜子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邮箱，看见罗浩发给自己的邮件。

下载视频，视频不长，1分钟左右。

秦晨看得眼睛干涩，但他连眨都不眨一眼。

罗浩干事儿没谱？别人信，秦晨是一点都不信。

本来以为这小子没出息，在众多老板的压力下选择逃避，直接回了老家，算是自暴自弃。

但2年时间，罗浩重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非但没有荒废，反而隐隐有超越自己的架势。

至于什么液态金属之类的秦晨不懂，但他懂罗浩。

秦晨凑过去，站在柴老板身后，仔细看电脑屏幕。

柴老板点击开始。

精美的动画，让人难辨真假。

“咦？”柴老板一怔，点击暂停。

“怎么了老板？”

“看着怎么和大妮子做的纪录片很像呢？是电影级别的动画么？”

“我感觉比电影级别稍微差了点，也没必要花那么多钱。”钱主任沉吟，“可能是天工的常松和小罗合作多了，知道他要什么，沟通起来也容易。”

“难道那些东西罗浩是为了今天做准备？”柴老沉吟。

几秒钟后，柴老点击播放。

一块黑黝黝的“水滴”在无菌器皿里，秦晨觉得奇怪，自己竟然会用“块”来形容“水滴”。

但这个形容很贴切，很完美。

周围的仪器亮起来，隐约能听到嗡名声，与磁共振的线圈转动的声音类似。

水滴随后开始自行移动，一根雪亮的、中空的针出现。

消毒等等过程一闪即逝，随后一只手指修长的手捻起针，把粒子用镊子装填进去。

因为时间有限，所以只是表达了一个概念，随即来到手术室。

“这能行么？这不是科幻片么。”钱主任喃喃的说道。

会变形的金属，在磁力的作用下变形，变成一根针。

这不是医疗，这是大圣的七十二变！

“咔哒~”

柴老板点击暂停，他似乎并不着急看完全过程，而是看着那根针开始沉思。

“老板，这个项目我好像听说过，是工大和阜外正在搞的一个项目。”

“液态金属机器人在血管里取血栓的项目？”秦晨问。

“应该是。”

“那个项目还没影了，最多动物实验3期。”

柴老板不置可否，点击继续。

这一段是纯动画，手术室里，已经铺好了无菌单，一名穿着手术服的医生站在术者位置上，气定神闲。

动画做的极好，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人是罗浩。

光是这个建模就不简单！

而且就这个细节里，表露出天工竟然有罗浩的建模。接下来的不能多想了，想多了头疼。

Ct扫描，罗浩看着对面的ct影像，随后开始进针。

再次扫描，穿刺针已经穿过胃，在十二指肠动静脉之间间不容发的缝隙穿透，刚好停在肿瘤旁。

就这一手，能看懂的人几乎击节惊叹，术者手法妙到毫巅。

牛！

可无论是柴老板还是钱主任、秦晨都没在意这一点。

罗浩能做到，那不是应该的么。

下一步呢？

画面穿透皮肤、皮下组织，虚拟的赛博朋克风满满的溢了出来。

画面聚焦在针上。

针尖点点寒芒，锐利无比。

下一帧画面，穿刺针开始变形。

变形？

变形！

科幻感满满的开始变形。

锐利的针尖以及针体部“溶解”，并且迅速蔓延。

这和柴老、钱主任他们想的不一样。

在他们之前的想象中，应该是针尖扭转，扎在肿瘤上，留下放射性粒子。

可动画里，穿刺针在磁场的影响下变成了半液体，开始蔓延、包裹住肿瘤。

这个过程一闪即逝。

随后液态金属又变成针，没有进行包裹动作的液态金属也有改变，变成套管，把穿刺针收起来。

竟然还考虑到避免种植转移？

柴老板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发呆。

随后套管针被抽出来，手术宣布结束。

全程只用了不到1分钟的时间，速度快的令人发指。

哪怕只是一个宣传动画，有些步骤肯定做了缩减，但这个动画里带来的震撼却让在场三人都沉默了下去。

过了不知多久，钱主任呢喃道，“老板，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想说什么？”

“……”钱主任根本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详细描述。

“这不是我小时候看得终结者2里的液态金属机器人么？罗浩是玩真的还是随便搞个噱头。”秦晨补充。

但罗浩他们都知道是什么人。

只是眼前这一幕的确很难让人相信。

从前终结者2里的那个来自未来的液态金属机器人是多少少年的噩梦，没人会想到杀死不的大反派会以这么一种形式走到面前。

它不再是杀人利器，而是救人的宝贝，是孙大圣手里的金箍棒。

“老板，我给小螺号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钱主任说完，拿出手机走出办公室。

“秦主任，你觉得呢？”柴老悠悠问道。

“我觉得不太可能。”秦晨很明了的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哪怕这个项目是罗浩搞的。

“为什么？”

“……”秦晨面对柴老的一句——为什么，直接哑语。

为什么？

光是这么一个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提问就已经证明了柴老板心里的想法。

从护犊子的角度来讲，柴老哪怕费再大的事也要把罗浩的这个项目继续下去。

“我倒是觉得有点意思。”柴老平静下来，静静的看着屏幕里最后一帧定格画面。

“柴老，您怎么看。”秦晨可不想惹麻烦，讨好的凑到柴老板身边问道。

“我能怎么看，用眼睛看。”

“……”

过了几秒钟，柴老悠悠的说道，“我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一件事，就是腹腔镜的应用。”

“上世纪八十年代，郎主任开始用腹腔镜试探着手术。当时我去看了一眼，觉得手术做的太慢，简直就是为了用耗材而用耗材。”

“当时的外汇很金贵，我更是看不起腹腔镜，觉得各有国情所在，这项技术或许会有用，但肯定不适合国内的情况。

手术做到相当好，创口未必会比腹腔镜大，损伤也未必多。”

说到这里，秦晨已经知道最后的结局。

“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了腹腔镜在国内的推广。直到老主任们陆陆续续退休，腹腔镜才大面积铺开。当然，也和国家加入世贸组织，渐渐有钱了有关系。”

柴老想了想，伸出右手，五根手指明晃晃的在秦晨眼前晃了下。

“五年，至少五年！”

“从那之后，我对新技术都有敬畏的心态。

达芬奇开机那么贵，我也没阻止小钱去弄。现在Whipple手术小钱俩小时就能拿下来，而且已经5年了，没有患者送icu的，术后第一天患者就要下地做康复训练。”

“开机是贵了点，但以后国产能替代了呢？你说是吧。”

秦晨皱着眉，下意识的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大背头。

“小螺号搞出来的这个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不予以评价。”

“他想弄，我帮他。”

“至于成功还是失败，要看小螺号的本事。”

秦晨心里有些茫然，柴老板肯定是一早就想好了要帮罗浩那厮，可为什么柴老在看视频前要骂人呢？

难道视频里有什么是自己没注意到的么？

“柴老，我想再看一遍。”

“看吧。”柴老往后躺，坐在钱主任的椅子上，有些逍遥。

秦晨又看了一遍视频，还是没看出来重点所在。

“柴老，您给我讲讲，我没看懂。”秦晨实话实说。

“我也没看懂，但是呢，就是觉得厉害。以我对小螺号的了解，他不会大言不惭的骗人。要骗也是项目基金，骗我个老头子干嘛，你说呢？”柴老悠悠来了一句。

一句话，秦晨的大背头都黯淡了少许。

这是啥啊。

没看懂，就要支持罗浩瞎胡闹？科研虽然要有一定的人格存在，但没说要像罗浩这么不靠谱的瞎胡闹的。

门推开，钱主任表情凝重的走进来。

“怎么说？”柴老问道。

“小罗博士说正在建模，让您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这么有信心？”柴老沉吟。

“老板，我觉得太科幻。从前不管是腹腔镜还是达芬奇机器人，我都能理解，剩下的是操作。但这次小罗博士拿出来的东西，我理解不上去。”

“嗯。”柴老点了点头，“你去给他申请项目，术前两天，我去小螺号那。代表……代表工程院。”

“！！！”

“！！！”

钱主任和秦晨同时瞠目。

代表工程院？！

柴老板是工程院副院长，的确有资格代表工程院。

可罗浩他配么？！

秦晨相当吃惊，他一时间有些恍惚，搞不懂到底柴老是于公还是于私。

以秦晨对柴老的了解，他绝对做不出这种事儿。

能帮罗浩申请一个科研项目，给个名头，以免手术失败后别人拿这说事儿就已经足够了。

可柴老板竟然以工程院的名义要去支持罗浩。

秦晨默然无语。

这力度……

要是老部长能以这种力度支持自己的话，怕现在郑思远根本没法和自己竞争。

但仔细一想，秦晨叹了口气，自己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让老部长全力以赴的支持自己。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得有干货。

“老板，不至于吧。”钱主任劝道。

“我一会打个电话，然后你去一趟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

杰青！

柴老板竟然隐隐带着让罗浩申请杰青的想法。

这回钱主任和秦晨都不说话了，两人沉默，各有所想。

……

离开后，秦晨心神不宁。

他犹豫了半天，联系阜外，去咨询有关于液态金属机器人的项目。

项目已经做到动物实验的3期，说有用，的确有用；可说没用，现在是一点用处都看不到。

哪怕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但液态金属在医疗上的应用也才刚刚起步。

距离人体试验遥遥无期，至于成熟后进入临床，秦晨感觉自己退休也不可能。

或许再熬20年，这个项目能成功？但最好的也就是或许。

秦晨为此想了很久，在内镜技术上的应用倒是想了很多，要是真有这种东西的话，内镜技术也能突破。

很多现在根本无法做的手术都会被推翻，术式更改。

这是一项颠覆性的科技。

想了足足一天，秦晨下班后回到家，他把电话直接打给罗浩。

电话那面乱糟糟的，不时有欢声笑语。

听起来和秦晨想象中不一样。

类似重大的科研项目要投入临床，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压力山大，谁又有心思笑呢。

“罗浩，你干什么呢？”

“秦主任，我在给竹子做一个护甲。”

“？？？”秦晨愣住。

罗浩说自己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他都信，可罗浩在用什么见了鬼的液态金属治疗肿瘤的关键时期在给竹子做护甲。

这特么不是扯淡么！

秦晨有些愤怒，闪亮的大背头散发出幽幽的光，额角青筋暴起。

“你在瞎搞什么！”

“秦主任，没瞎搞，这是我青长的研究课题。”

一句话把秦晨所有想说的都给堵了回去。

秦晨被憋的够呛。

“罗浩！”

“啊？”

电话那面的罗浩像是一只无辜的小白兔，声音简单、单纯、淳朴、朴实、实在。

“我听说你要给一个胰头转移癌的患者做粒子植入？”

“秦主任您知道了啊。”罗浩笑着说道，“是啊，这不是正在研究呢么。”

“你在给竹子做护甲！”秦晨拿起罗浩刚说的话，毫不犹豫抽了回去。

看你面对回旋镖还有什么好说的！

秦晨心里恶狠狠的想到。

“秦主任，方便视频么？”罗浩问道。

“方……你等我两分钟。”

秦晨挂断电话，也没去想罗浩为什么要视频，而是简单整理了一下仪表，用发蜡再次把大背头梳理的锃光瓦亮。

拨通视频，罗浩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秦晨的面前。

“秦主任好。”

视频里，罗浩轻松的一批，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紧张，也没有一名科研工作者的严谨、认真。

“你说、我听。”秦晨懒得跟罗浩废话。

“液态金属护甲，终结者2看过吧秦主任，虽然达不到他们电影里的程度，但还是初步复刻了一定的功能。”

“！！！”

幸亏秦晨的头发打满了发蜡，要不然所有头发都得因为静电反应站起来。

“喏，秦主任，您看一眼，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能改进的。”

罗浩让开一个角度，一个竹子的模拟玩偶出现在眼前。

这个玩偶的腹部有黑漆漆的一层金属，像是个肚兜。

这是毛玩意？

秦晨一愣。

他仔细打量，发现竹子玩偶的后背上背着一个背包，像是从前的那种电台，累赘的很。

罗浩拿起一根铁棒，挥手抽向竹子的玩偶。

下一秒！

秦晨瞪大眼睛，看见原本在腹部的那层黑色金属瞬间移动到罗浩手里金属棍击打的位置，形成保护“铠甲”。

“砰~”

一声闷响。

金铁交鸣。

“变形的速度还行，秦主任您觉得呢？”

“这……和要做的手术有什么关系？”秦晨怔怔的问道。

“感应，电脑系统瞬间做出判断，然后形成防护。和手术的原理类似，细节上有差别。”罗浩笑着回答道，“秦主任，手术您来看一眼不。”

“什么时候做？”

“后天。”

“好，我请假，陪柴老去看一眼。罗浩，你是认真的么？”

“我？很认真啊。”罗浩回答道，“动画您看了吧。”

“看了。”

“实际情况和动画还是有点区别，您懂的。毕竟时间紧迫，我想做的太严谨也做不到。”

罗浩说得含糊其辞，但秦晨并没意识到哪里不对。

秦晨一撇嘴，抬起双手拢了拢大背头。

就知道动画里是夸张的表现方式，罗浩这个小家伙真是越来越虚浮、越来越夸张。

手术完不成，看他怎么和柴老交代！

这次柴老可是刷足了脸，以工程院副院长的身份莅临江北省医大一院进行工作指导。

柴老越重视，罗浩的压力就越大。

真不知道这一老一小两人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那面当心。”

秦晨没有讥讽罗浩，而是心事重重的叮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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