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拿着表哥刚借来的钱，宋耀祖站在码头岸边，看着表哥去了货站，走到筹佬面前低声赔笑，又掏出烟帮对方点上，然后筹佬才大度的摆摆手，示意让表哥去后面继续扛麻袋。

    在表哥去扛麻袋时，特意冲他挥了挥手，说道：

    “看到没有，那是我表弟，港大的高材生，将来是要做大律师的！”

    在港岛码头的苦力是很多底层出身的穷孩子的第一选择，虽然现在在观塘，北角等地方先后有了玩具，塑料花，制衣等工厂，但是去工厂做工的年轻人并不多，因为去工厂，赚的钱更辛苦。

    港岛并不是南洋，在港岛的工厂，工作个十三个小时，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尽管南洋洗货受到打击，可是血汗工厂在很多地方，仍然是很盛行的，因为工厂的产品便宜，只要便宜，总不愁销路。

    况且从港岛往英国出口也是非常方便的。

    港人能挨……其实能挨的都是从大陆游水过来的，那些人身体好，能吃苦，不仅主动加班，而且还喜欢替班。干起活来，一个人顶两个，即便是工作十八九個小时，只要有钱拿，他们也是乐呵呵的。

    “以后，他们只能进工厂。”

    看了一眼表哥他们，宋耀祖叹了口气，因为集装箱的出现——港岛已经有集装箱码头了，最终，这些码头苦力都是被淘汰的。

    想到在事务所看过的文章，宋耀祖明白，这只是一个过程。

    在码头呆了一会，宋耀祖就沿着路不急不缓走着，期间还停下来在街边的大排档前吃了一份肠粉，就那么坐在街边，发着呆，偶尔的他还会把目光落地上，街边还有过年时残留的红色爆竹碎屑。

    就这样，他一直在路边呆到了晚上，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动身回家，如果不为了睡觉，他并不想回到那片棚户区，毕竟，那里是他一直致力于要离开的地方。

    等回到破烂拥堵的棚户区，夜晚的棚户区，只有寥寥些许灯光照亮其中的道路，路边上的人看到宋耀祖出现在视线中时，偶尔的会和他打个招呼，然后，看着他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不等宋耀祖走出老远，这边就有人看着他交头接耳：

    “耀仔可惜啦，这条街最醒目的后生仔，往后再没有前途了！。”

    “就是，好不容易供出个大学生，可偏偏却得罪了老板，现在倒好，老板一句话，全港岛都没有律师行敢用他。”

    “用他？用他顶撞自己吗？”

    “这扑街仔真是倒霉透顶了，端着大老板的饭碗，就应该讨好大老板才是啊，可偏要顶撞大老板……”

    听着身后的声音，宋耀祖冷冷一笑，只是往家里走着。

    穿过小巷，还没到自己家门外，宋耀祖就已经听到母亲与别人争吵的声音，他皱皱眉，慢慢迈步走过去，几个街坊正堵着自家那扇破破烂烂的木门外，把老妈则堵在门口。

    “铃嫂！不管怎么讲，耀仔现在没了工作，钱一定是要还的嘛，我真的急用！”

    一个中年妇女尖着嗓子对母亲说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母亲马上对着她拔高调门，把对方的声音压下去：

    “阿云！当初是谁主动进我家门，放下一百块，还说不用还，全是街坊的心意，哇，你心意就是这样的心意，”

    “那不一样，你们家耀仔被开除了，而且大老板发了话，全港岛都没有人敢用他！那么多钱，铃嫂你能还得起吗？”

    站在家门附近，宋耀祖看着这群街坊在自己家门口逼债，自己读书时的学费，有很大一部分是邻居们听到他考上港大之后，主动借给他的，原本他们还指望着他港大毕业之后，能够照顾他们，可不曾想却得罪了老板，一下子便失业了。

    尽管他们上门要债的举动让人很不爽，但宋耀祖还是非常感激他们当初的帮助，毕竟，没有他们的帮助，他是不是可能毕业的，于是他便走上去说道：

    “钱，我肯定会还的。”

    “还，耀仔，现在没有律师行敢雇你，你以后怎么还钱？”

    “就是啊，耀仔，我知道你醒目，将来肯定有出息，可大家都是穷苦人，攒些家底不容易，我们还要给钱买米，供孩子读书呢！”

    目光在街坊们的身上扫过，宋耀祖也没说话，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道：

    “这是南洋的侨民通行证，你们说，我能不能还得上你们的钱？”

    众人一看，瞬间都哑了……他们利家能在港岛只手遮天，还能把手伸到南洋去？

    况且在南洋挣钱更容易啊！

    哪怕就是当苦力，也比在港岛多挣好几倍呢？

    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只要一想到当年没去南洋，那肠子就悔青了，现在哪怕他们想去也过不去了。

    普通人是去不了南洋，但眼前的这个可是港大毕业的，肯定能去南洋啦。

    这张通行证，不就是证据嘛！

    原本要债的街坊们，脸色立即发生了变化，露出了笑容。

    “哎呀，就知道耀仔最有本事了！”

    “那可不是，有了这张通行证，飞黄腾达可不就是迟早的事……”

    一时间，恭维声再次响起，一如过去一般，至于钱的事情，也再没有人问及，甚至还没有主动提到，够不够钱买机票。又要主动借钱给他。

    对此，宋耀祖自然是拒绝了。

    钱，他有的，有一些积蓄，还有表哥借来的。

    唯一的问题是——工作，他需要在半年内找到工作，否则，就只能离开南洋。

    ……

    “唐大安律师事务所”，就在街道对面，五层楼的建筑里，并不算宽敞的大厅里，悬挂着商户的招牌，大大小小的铜质招牌，林林总总的大都是公司企业。

    宋耀祖上楼的时候，唐大安还没过来，办公室的门锁着，看来，他应该唱的是独角戏，便是律师标配的事务官和接待员都没有，节省一切开支。    

    从玻璃窗外，可以看到里面是个很小的办公室，旁边门框上挂的招牌“唐大安律师事务所”。

    先下楼等一会吧。

    下了楼，站在街道旁大树树荫下，宋耀祖便寻思着能不能在这里找到工作，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大大小小的律师事务所，他已经找了几十家，但是没有一个愿意雇佣他。

    “事情不对啊！”

    叼着一支南洋的双峰驼香烟，站在路边的宋耀祖有些疑惑。

    “都说南洋的工作挺好找的，可怎么到了我这就碰壁了，居然没有一个愿意雇佣我。”

    眉头皱成一团的宋耀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雇佣自己。

    “难道说，利家都能把手伸到这？”

    这不太可能吧！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宋耀祖更多的是担心，担心三个月后，无法找到一份收入中线水线水平的固定合同工作。

    收入中线水平、固定合同。

    所有以“优才”身份获得通行证的外侨，都必须要在半年内，找到一份符合这一要求的工作，然后由雇主提交移民局，获得移民局的回复后，就可以获得工签。

    南洋的收入中线是1800南元，而南洋的新入职职员的年收入只有1500元，而固定合同，意味着需要缴纳各种保险。

    这样两个要求，实际上就是移民的门槛，有人愿意以高出市场20%的薪水雇佣一个人，只有一个原因——他必须足够优秀。

    但是这并不适用于律师事务所，律师事务所的员工新入职薪酬是2200元！

    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宋耀祖便再一次上了楼，事务所已经开门了，进办公室的时候，唐大安正咬着一块面包，手里胡乱写着什么，屋子里还有些咖啡香，桌上的咖啡杯里是一杯黑咖啡。

    他打量了一下这位唐律师，四十多岁出头的样子，但是头发已经花白，似乎还有黑眼圈。

    看样子，这家伙是个加班狂。

    瞬间，宋耀祖的心里就有了定计，便上前一步，跟唐大安自我介绍，也拿出了自己的大学毕业证，律师资格证、护照以及居住证。

    “港大法律系，能考进去就不容易，能毕业更不容易啊。”

    唐大安立时笑起来，很亲切，说道：

    “在港岛是不愁工作的，挣的也不比南洋少，怎么想来南洋了？”

    看了一眼他的居住证，港大法律系的高材生，来南洋都三个半个月了，还找不到工作，居然跑到自己这个小律所里，实在是稀罕的很。

    不过，人才嘛！

    要是能留下来，那就留下来吧！

    “想换一个环境。”

    宋耀祖说道。

    “唐律师，我在港岛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经常加班的状态，在港岛我每天的工作时间都在13个小时以上！”

    他怎么皱眉了？

    作为律师的宋耀祖，自然非常擅长察言观色，心想到，难道是觉得我工作的时间不够长？

    “当然，这只是正常状态，如果有案件的话，我可以工作18个小时，而且，我没有家人朋友在身边，自己是一个人来的南洋，所以可以不需要周末，不需要休假。”

    唐律师这是怎么了？

    宋耀祖发现对方的脸色似乎更不正常了，这是怎么回事？

    “唐律师，请伱放心，我的家人身体都很健康，我不会因为家人的身体影响工作的，而且我短时间内也不会结婚生子的，不会让的个人生活影响到工作！

    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保证会用出色的工作让您满意的！而且，我个人愿意降薪15%左右，只可以满足收入中线标准就可以了！”

    抿了下嘴唇，唐大安的眉头紧锁，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信誓旦旦的年青人，将他的资料往办公桌上一搁，眉头皱的更紧了。现在他已经明白了为什么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了。

    见状，宋耀祖心里“咯噔”一声，似乎明白了结果。

    双手拄着转椅扶手，唐大安就这样打量着眼前年青人，这时听到他说。

    “我明白了，浪费您时间了，唐律师。”

    “嗯，不好意思！”

    唐大安满脸真诚，其实他原本很想留住这位年青人的。

    就在收起资料，准备离开时，宋耀祖犹豫了一下，问道。

    “唐律师，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

    “你说。”

    “我可以知道，是因为我不够优秀吗？你们都不愿意雇佣我？”

    看着年青人满脸迷茫的模样，唐大安反问道，

    “我们有仇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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