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古旧的四合院出现在他面前，朱漆大门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斑驳陆离，上边像狗皮膏药一样贴着许多标语，多年风吹雨打，只剩下一块块或白或黑的纸屑残片，紫檀木的门框不知道被谁给锯断了，地上留下一条条细细的架子车车辙印。

院子里也是一片狼藉，东一堆西一堆放着许多垃圾，三进院落，每一间都被造得破破烂烂，原本窗子上贴的纱帘早已被扯得七零八落，白灰刷的墙壁上到处都是脚印和汗泥留下的一道道印子。

有些屋子还被老烟枪熏得包浆上色了。

钱国正苦笑一声，比预想中的要好上许多！

他快步来到正方，屋子里空荡荡的，原先留在里面的紫檀木桌椅板凳，黄花梨的屏风早已被人一扫而空，四白落地，抬头便见房棚，当真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钱国正不管它，径直来到里间屋，蹲下来，手指按在墙壁上，数着砖头，一二三……

咔嚓一声，他手指用力，墙上一块砖头应声凹陷进去，他拔出钥匙串，小心翼翼把砖头抠出来，从砖墙里取出一个小铁盒。

“还好，还在！”钱国正面露喜色，急忙端着铁盒来到向阳处，深吸一口气，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沓照片，虽然年代久远，但仍可以清晰看到上面的景物。

一个风姿娉婷的女人，眉目如画，穿着一件漂亮的真丝旗袍，怀里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婴儿。

“唉！”

老钱看着四姨太的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抹了把眼泪。

“玉娴啊，你知道么，咱家闺女结婚了，女婿长得真俊，他们小两口郎才女貌，琴瑟和鸣，还有一个挺淘气的小外孙女，给你看看，可招人稀罕了……”

老钱从口袋里翻出几张照片，是女儿女婿一家三口的合照，还有小乐乐的個人照，一张张放在窗台上，看着小外孙女的小脸，老钱也是一笑。

我的小宝贝！

姥爷现在就想你了！

他又把其余的照片拿出来，对着阳光一张一张的看，苍老的手细细摩挲，这是他的其余几个老婆，正房、二姨太、三姨太，以及两个儿子，三个女儿——钱宝珺、钱湘珺、钱灵珺。

看到钱宝珺的照片，老头微微皱了下眉头，撸起袖子，看看临行时孙建平给他的手表，叹了口气，看到隔壁屋子还剩下一把破烂板凳，拽过来，坐在上面，身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冬日里的斜阳照在老爷子身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倒影……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自打在火车站和老钱分别后，黄教授也沿着记忆中的道路，一路直奔燕京大学家属区，到了家门口，他却踟蹰着不敢往里走了。

他还记得很清楚，因为他老婆，他受了很多苦。

老黄抬起头，看着自己住了很多年的家，这是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本就该由他这个长房长孙继承，可现在……

门开了，一个满头白发，身形有些佝偻的老妇人拎着一桶炉灰走出来，两人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回来了？”

“嗯，回来了。”黄教授此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当年意气风发的妻子，如今也是垂垂老矣了！

“进屋吧！”

黄教授的下巴动了一下，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走进院子里。

“我也是不得已，要是不举报你……”

黄教授的老婆拖着灰桶，慢慢跟在他身后，嘴里念念叨叨，似乎是向他道歉，又像是在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

“别说了别说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那时周主任说，你……”

“别说了！！！”

黄教授猛地停下脚步，一声怒喝，吓得老婆子手里的桶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脸色也瞬间煞白！

这一声喊惊动了左邻右舍，每个窗子都探出一个个小脑瓜，好奇又惊愕的看着这位水利工程学泰斗结束了十年牢狱，回来了！

“老黄，是你呀！”

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匆匆走出来，一把握住老黄的手，使劲摇晃，“你还活着！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黄教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让我锻炼了十年，也清净了十年，不亏，不亏！”

“伱这人真是想得开……赶紧的老婆子去买点菜，再买瓶酒，我陪老黄好好喝上一杯！给他接风洗尘！”

黄教授笑了笑，抬头看看四合院上空那块小小的，灰蒙蒙的天，心里盘算着从这里到大兴安岭有多远。

小小的纳河县！

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了！

老钱弄了些纸壳，铺在地上，将女婿的羊毛皮大衣铺在上面，合衣躺下去，把帽子叠起来枕在脑后，取出火车上还没吃完的煎饼和牛肉干往嘴里塞。

吃饱喝足，他拍拍掉在身上的煎饼渣子，拿过水壶摇了摇，咕嘟一口，将最后一点甘甜的咕噜河水喝干净，蜷缩着身子睡着了。

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大兴安岭，小乐乐绕着自己咯咯的笑，老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忽然门嘎吱一声响了，他急忙坐起来，看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站着好几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人。

“钱老同志，我们是办公室的，领导请您去一趟。”

一名中年人走过来，态度十分恭敬。

“天亮了吗？”老钱急忙爬起来，看看天色朦胧的京城，中年人一笑，“现在是清晨五点钟了。”

“哦……”

钱国正起身，随意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跟在几个人身后往外走。

外边早已停了一辆吉普车，车上还坐着一人，钱国正仔细看了几眼，觉得此人眉宇间似乎与某人极为相似！

“你是……”

那人伸出手，把老钱拽上车，一笑，“你这人，换了套衣服就不认识我了？”

“你是长林兄弟？”

“哈哈！”孙长林笑着拍拍亲家的肩膀，“这一晃一年多过去了，咱俩上次见面还是在建平他们家，日子过得真快啊！”

看到是自个亲家，钱国正就像找到了主心骨，脸上也带了笑，热情握住孙长林的手，“没想到在这还能碰到你，这下我可有地方蹭饭了！”

“自家人没说的，等会请你下馆子！”

“那咱们可说好了！”

“两位领导认识？”

坐在副驾驶的中年人也是一脸诧异，孙长林哈哈一笑，“你说巧不巧，他闺女和我儿子是两口子，我们俩是儿女亲家！”

“那还真是天大的缘分啊！”

中年人笑了笑，一挥手，“开车！”

老领导也住在一个四合院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堆满了破烂木板和杂物，中年人领着他们俩人，七拐八拐穿过狭长的小道，来到老领导家门口，轻轻敲了门。

“领导，他们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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