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之间拉开差距，除了天赋之外，剩下的就是思维。

许风很难想到花月湖湖主，竟然有这种手腕跟本事，杀孙圣人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看她状态，似乎根本没受伤，可孙圣人已经死了。最起码他听说来看，确实死了。

但被坑了这么多次的许人魔，对于哪怕出现在眼前的事实，他都不会轻易完全相信，因为要杀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无所不用其极。

他要是信任谁，那就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许人魔想了想，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江湖真的不大，他甩出来这位若是要杀人，那个人就一定躲不过去的挂月湖湖主。

“我的接班人都被你拐骗走了，怎么对我还有这么强的戒心？”她凝视着许风那双眼，她脸上没有表情。

这个女人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是非常吓人的，就好像天生无情。

无情之人最可怕。

许风凝视着她，心中却没多少底气，这么近的距离，如何才能杀死这位挂月湖湖主？

“我并不想要拐走她，只因为你要杀她。”

“我也没有要杀她，而是你要救她，我只好杀她，就算她死了，也是你杀的。”

许风没有辩驳这荒唐理论，使劲叹了口气，“看来我此刻在做一件最傻的事。”

“什么事？”

许风说道：“与一个杀人如麻的恐怖角色面前，竟然争救人和杀人，这岂非最是自讨没趣的傻事？”

她笑了，挂月湖第一代掌门也是最后一代掌门的她，“我却在做一件天下聪明人都不信的事。”

“什么事？”

“与你合作，最好结为道侣。”

若不是她说话时一脸认真，没有半点笑意，许风都以为她失心疯了，他两人之间，相差岁数没有几百，最起码也有几十年吧。

做道侣？

许风不由得打个冷颤，她是疯子，他可不是。

“道兄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委身在我身边的？”

“那自然是如此。不过你说错了一点，我没有恨你，所以更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说法。”她说的同样认真，只叫许风无法分辨她所言真假。

“你不恨我将你整个门派连根拔起？你不恨我之前与你刀兵相向？不恨我拐走你的接班人？”

“不恨。”

她还是那么认真。

“我想听听你怎么解释。”

已经没了挂月湖的湖主，谈及已经灰飞烟灭的昔日门派竟没有丝毫痛苦之色，“我听闻许峰主曾被菩提宗钦定弟子，竟然不懂得为何。”

“还请赐教。”

“我问你，一个人最不该做的事儿是什么。”

许风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一个人不该做的事情太多了，至于最不该做的，因人而异。”

“不，一样的。一个人最不该固执己见。想要进步，怎能停留自己的世界之中呢？对也不对？若是固执己见，此人必定过不完这一生。”

她忽然笑道：“我再问你，修士最不该是什么？”

许风已经知道了，一开始说到了菩提宗，此刻又说到了不该做之事是固执己见，那么修士不该做之事，就只能是“着相”了。

“你是想说，你本就不在乎你的门派？”

她点点头，“你换了一种说法说出了我的想法。我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愿意去在乎，只因为我不想要被这件事套牢。我有更高更远的天地要去。”

许风才不信这家伙不记仇，她不记仇那号称圣人的孙圣人，又何必死在她剑下？

“孙圣人必须死，他也是你的敌人。”

许风哈哈大笑，这次是真的忍不住的，“你也要杀我的敌人？你可知你要杀的那女子，也是要杀我的敌人，每个为难我的人，最后都跟我说——我那是在帮你！”

“敢问湖主，帮我杀孙圣人，这之中就没有你一丝一毫对孙圣人的痛恨？”

“当然是有的，而且痛恨很多。但不足以让我杀他，让我杀他的，是你！”

“又是我？我自月州入四方州，就不曾主动与湖主说过一句话，更没有让任何人代为转达我的意思，湖主怎可能知道我的想法。”

“当然不必知道。孙圣人要杀你，我只好杀他，因为我要和你合作。”

许风怔怔无言，看来是真的甩不开这个疯子了。

一对彩雀在亭台楼阁之间来回穿梭，嘴上叽叽喳喳个不停，一处房子的窗户打开，打开窗子的人却站在很远的地方，她透过窗子看到外面的景色。

这张窗户紧闭了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主人再次打开。

今天她本该一如往常，起床之后便要开始修炼，但她没有。

桌上本该有一面清晰的镜子，此刻却只有一面铜镜。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笑了，这些天她第一次因为看到自己而笑。

“你为什么不杀我呢？我现在真的很难受，这已经是我第九次想死了，等到第十次的时候，我就去找到你，要么亲手杀死你，要么被你杀死。”

她语气轻柔，可她说出口的话很尖锐，只因为她绝不食言。

铜镜中那张面庞满是伤疤。

其实镜子主人的脖子上、身上也都如此。

门外有人站着，却没敲门。

她已经知道，对里面的人而言，敲门都是一种打扰，她不愿意打扰她，更不愿意让她为难，因为她是姐姐，本该保护妹妹不受伤害的，但她没做到。

“你进来吧。”

姚明月对着紧闭的门说道。

门没有被推开，有一道声音自门后传来，“我不用见你，我只想知道你好不好。”

“我很好，希望你也很好。”

门外竟然传来阵阵哭声，在这种地方修行的人，哪里见识过外面的残酷，更何况第一次遇到危险，还是遇到许人魔这样的恐怖角色，她想到了她妹妹受到的伤害，这伤害本该由她来承受。

她很内疚。

“你也不必哭了，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只管好好修行，我从未怪你，你是我姐姐，我不会怪你。”

但是她没有说不怪别人。

事实上，她很难不怪别人。

那天突然给她姐妹二人使眼色的老人，还有那姚雨顺的爹爹，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惋惜，她被抓走那么久，整个家族都没有任何响动。

甚至她回来三天之后，那位老人才隔着一道门，问她关于许人魔的种种，对她的经历，没有太多安抚，甚至毫无歉意！

这怎能让她不恨？

因为她变成这个样子，有很大一部分责任，都是因为他的命令啊！他竟然连一句安慰都没有。

许风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某个地方，有个姑娘的心境发生了变化。

他也知道那个姑娘已经恨透了自己。

但他觉得，杀自己，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怕没杀死自己。

何况她不也没死？她活着要折磨更多许风的仇人，甚至她死了，许风还会替她报仇。

走了几百里路，挂月湖湖主并没有如影随形的跟随他，他相对很自由。

但是他的耳朵捕捉不到十里之外挂月湖湖主的动态，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因为那是一个可以随时蹦出来杀他的人，怎能让他放心？

“有人跟着你。”挂月湖湖主的声音在许风耳边响起。

他已经看到了，那个跟踪的人，竟然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阁下带着杀气，只怕是要和我决一死战来的，可你本该在我身后的，为何不偷袭？许某不明白。”

“你不明白的事儿还有很多，只怕你没有机会再明白了。”

他没有容貌，没有年龄。

因为可以分辨这两样的特征，都被他隐藏起来，许风只能依稀判断这是个男的。

“既然我要死了阁下为何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他笑了，声音震天响，“我本不该杀你，只因为我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而是有人要你死，我承人之情，必须杀你作为报答。”

许风已经明白了，他手中有剑，这就预示着他准备好了。

三道剑气，许风的快剑，几乎是催动到了极致，那男子硬是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从三道要命剑气旁边直冲过来！

他手中刀势滚滚，卷起大片尘土，许风见他恐怖修为，也毫不犹豫，满身剑气，整个人璀璨如月，剑气海洋席卷方圆数十里，那黑衣人也只能被迫跳起。

他手上刀光闪烁，速度之快，恐怖至极，比那三道剑气更加迅猛！

许风再出剑五十多，仍没看出对方路数，他不知对方师承，更不知对方是否一定要杀自己。

挂月湖湖主似乎也在观察，她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可是此刻她却该出手了，不然许风已经支撑不住对方仍不停歇的滚滚刀罡。

刀光剑影。

刀胜剑。

许人魔直接后退，一道剑气细若游丝，在他腋下穿过，一下子穿透了黑衣人的脑袋，剑气冲碎了他的元神。

但是这人竟然忽得消失了，就如同从未来过。

许风收敛剑气。

“他人呢？”

“死了，但是他本体并没有死。你应该庆幸这个人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我已经知道他的存在。”

“哦？”

挂月湖湖主平静道：“你可知道神仙坟？”

许风当然知道那个地方，说来可笑，甚至他还是那个大坑的主人。

“他来自那里。”

“哦？神仙坟要杀我，这怎么可能。”

“不要以为你和神仙坟有关系，就不会杀你，姚九洲还帮你，可他也会杀你，他会杀任何人。”

“神仙坟，他要杀我，可我却杀不了它，这真无趣。若是它还来杀我，岂不是防无可防？”

“神仙坟杀你，也只能找个傀儡。谁愿意做他的傀儡？不过是一些蝇营狗苟之辈。”

“他也知道我的位置。”许风查查眼睛。

“你的意思是，我通风报信的？”挂月湖湖主掩嘴一笑，这辈子只怕还没人误会过她，她从不解释什么，那把剑替她说了很多话，她自然就不用解释什么。

“不是我，我不证明，信不信由你。但我感觉到了还有杀气。”

许风没有察觉到，只看着挂月湖湖主，如果有杀气，那很可能就是她。

“是那个老人，杨忠闻。”

许风看着远处，终于听到了声音。

果真见到了杨忠闻。

“孽障！还不起束手就擒！”

宽袍大袖老人面露狰狞，从远处飞来，停在许风百步之外。

他身后还跟着一行人，远远的看着，有几个是熟悉的面孔。

许风还看到了大胡子。

“杀人者，不是许某，这位朋友可以作证。”

许风指了指身旁女子。

但是这一行人都不想要多问，开口即是指责唾骂者多。

“既然各位不信，那就动手吧。”

他们也没有着急动手，只因为这里除了肝胆忠义杨忠闻老头之外，谁也不是许人魔的对手，他们不必领教了，只听传闻就够了。

杨忠闻冷哼一声，“人是你杀的，不仅如此，你带着的那位妖女，还杀了君子书生，那人可是一等一的好人，怎下得去手！老夫也已经发过毒誓，若不杀你许人魔替他报仇，枉为人！”

许风看着他身后一行人，笑了。

“你们也是如此认为？”

“许人魔，你必须要解释解释！”

“还解释什么？这人狼子野心，早已经不是人了，他所作所为，足够他死千万次！”

“老前辈还等什么，还不让这孽障就此消失人间……”

那个大胡子一句话没说。

许风已经知道了。

“你想动手吗？”他问一旁挂月湖湖主。

“你要我杀人？这是你提要求，我也会向你提要求的。我的要求就是，这里的人，全部都要死。”

“不行！”

挂月湖湖主凝视着他。

许风面容残酷，冷冷笑道：“还要留下一个，让他回去通风报信。”

老人已经满头大汗，他本该走的。可是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因为四肢百骸都灌满了剑气，他看着那个女子，才想起来她这张脸究竟是谁。

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身体，除了元神之外，都已经被她接管。

忽然间许风和她的剑光冲天而起。

瞬间之后，只剩下一人。

那个大胡子已经流下眼泪，他们都死了，他还活着。

“回去吧，我希望你带来更多的人，赶紧滚开。”

许风看也不看那个男人，转身就走。

大胡子知道，许人魔是故意没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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