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册子顿时似有千斤重，在顾承允没回来之前，慧明帝心中唯一还介怀的就是这些看不见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私兵，他们就像一颗隐藏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从而波及到梁国安危。

可顾承允又一次，如此坦荡的将所有秘密摊在他面前，让他准备好的应对之策全部付之东流。

见慧明帝出神，顾承允继续道：“至于不晓阁的二十八星宿，臣想替他们求一个恩准，嫣娘和鲁先生等人各有所长，曾是星楼培养出来最优秀的人才。臣知道陛下不放心他们，可他们为了隐于市早已和梁人融为一体，若我无复胤之心，他们亦然。”

“这些人里不少能堪重用，例如鲁先生，他于水利修筑一事上若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所以臣想请求陛下放他们一条生路，如若他们自愿归降，想做普通人的请陛下准允他们做普通人，若想为朝廷尽一份力的，陛下也请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证明自己，为大梁鞠躬尽瘁。而臣，此生不会再和他们相见。”

慧明帝眸中止不住颤动，他是前朝皇族，但他却把所有能用之人交给了朝廷，让他们为大梁尽心尽力......为了不让自己再有所顾忌，还承诺此生不再相见，永绝后患......

尽管慧明帝很清楚这是顾承允在牺牲自己为所有人谋生路，但若换做是他，他做不到顾承允这般洒脱，也没有这份心胸。

“那你呢？你自己想要什么？”慧明帝不确定问。

顾承允牵起董娇的手，“臣，想和阿娇白头，做一对平凡夫妻。臣已无法再拿刀剑，亦无法再守卫大梁河山，还请陛下准许臣辞去所有职务，做一个普通人。”

慧明帝手上的名册差点滑落，他竟然，舍得放弃用血肉和性命拼杀来的一切功勋？！

慧明帝震惊了，他看向董娇，“明昭你呢？你把所有家财交于宫中，就真的什么都不要？”

董娇回握，和顾承允十指相扣，“臣女确实没有什么想要的了，因为臣女最想要的，顾大人他给我了。如若陛下应允修璟辞去所有职务，也请陛下允许明昭做一个普通人，与他忘情于山水之间，平平淡淡相濡以沫，携手终老。”

顾承允若还是三军都督，明昭公主自然配得起他。

可若他是一介草民，如何配得起当朝公主，这会有损天家颜面。

所以他们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这次与慧明帝再见面，不必争锋相对，因为慧明帝在乎的一切，他们都不在乎。

他们所求本就不一，有些人获得会很满足，但有些人失去才会幸福。

看着眼前一双璧人，慧明帝不知该如何具象此刻的心情，他震惊于二人的坦诚，更震惊于他们对富贵荣华的淡然，他本以为今日面见将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彼此不断试探对方的底线，然后在双方可接受范围内，他们达成和谐。

但没想到二人上来就将所有底牌双手奉上，他们压根就没想和自己打这场仗，就好像二人站在千军万马前却不带任何护具任何武器，他能轻易取他们性命，但又觉得，何必。

从前他认为，人生在世必要有所成就才是圆满，可真到油尽灯枯时，他贪恋的不过家中那一盏永远为他而点亮的油灯，和一扇永远为他敞开的大门。

他们要的那么简单，可最简单的东西却最是难得，难得到他这一生都不曾拥有过。

他为了虚名和权利穷极一生，可到最后，看似拥有一切，实则孑然一身。

而他本以为最后掌握着主动权要和他分庭抗礼的人，他都做好适度妥协的准备了，可他们却都对他珍视的东西不屑一顾。

多讽刺啊。

“臣顾承允，恳请陛下成全。”

“臣女董氏阿娇，恳请陛下成全！”

两人跪下行礼，慧明帝愣在原地。

从前对顾承允的怀疑和对董娇的怨怼在这一刻完全烟消云散，他没办法再去质疑一个无心权利的人会觊觎他的天下，也没办法再怀疑一个可以放弃泼天财富的人会再掣肘于他。

他终于不用再顾忌任何东西了，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安定，却也前所未有的觉得空洞和孤独。

“朕，知道了，你们去吧。”慧明帝撤下所有防备，如一位久违的长者由衷感叹道：“朕愿你们，如愿以偿。”

董娇和顾承允行礼退下，慧明帝终于发现顾承允那只空空如也的手臂，他心中不是滋味。

当他永远不会再站在他的对立面，当他永远不会再对他造成威胁，慧明帝回想起和眼前两人这一生的交集，他是一个挑不出错来完美的纯臣......她也还是那个曾于他膝下撒娇胡闹的孩子......

如果不是他，眼前这芝兰玉树的青年该是何等风姿，如果不是他，董家阿娇将会是大梁最尊贵的公主，并拥有一个令全天下女子都艳羡的丈夫……

慧明帝按了按眼眶，心中五味杂陈。

......

正月十七，初春来临，世间万物换上新衣，处处都是蓬勃生机。

南境大军得胜而归，上京城里老百姓们夹道相迎，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林鸿宝将军领着林景走在最前，闵天磊身后晏绥、王旭随行，他们高坐于马上，受百姓注目，敬仰。

银甲大军浩浩荡荡整齐划一，让街边围观的百姓们又是畏惧又是骄傲，这就是大梁的精锐雄狮，他们攻破了朝丽，平定了南齐，身为梁人，他们与有荣焉！

忽然老百姓们发现少了点什么，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咦，怎么没有瞧见顾都督？当初不是说他作为梁军主帅奔赴南境打了好多场胜仗吗？咋大部队都要走完了还没瞧见呢！俺家闺女今个儿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穿新衣裳，就为了等着远远瞧顾都督一眼呢。”

身旁人止不住叹息，“哎，你还没听说吧，顾大人为了迷惑敌军故意传出他与咱们陛下离心的消息让齐人放松警惕，实则是带了一只小队潜入简阳城为我军做内应，简阳城那一战顾大人部署精密，十天连破青阳城、回阳城、沐阳城和简阳城，将敌军防线全部击溃，那运筹帷幄堪的能力我看都快赶得上孔明先生了。就是可惜啊，他为擒南齐天师受了重伤，最后没挺过来，倒在南齐了......”

“啥？！顾都督没了？！哎哟我的天爷嘞，那么英勇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啊，他不是叫北狄闻风丧胆的玉面战神吗，他咋能死啊......”有人没忍住哽咽。

对老百姓来说，他们只会记得顾承允为大梁付出了多少，不会在意他到底是谁，就如当年的董家一样。

吃水不忘挖井人，金字塔顶端的权利博弈和他们这些底端的老百姓没有半点关系，顾承允为大梁的百姓打下来了安定，他们就记这个情，他们就是不忍心那青松一样的青年将军战死沙场客死他乡，他们舍不得。

气氛顿时有些伤感，旁人又道：“顾都督是可惜，还有更可惜的呢。你们可知宣平侯府那位，听说她得知顾将军身死的消息后便一病不起，好多御医看了都没法子，怕是也要不行了。董家等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熬到拨开云雾见天日的时候，结果顾将军没了，公主也......真是造化弄人啊......”

“天呐，我记得当年明昭公主的生母顺庆大长公主就是因为护国公战死忧思成疾去的吧？嗨哟这一家子人哟，咋都这么烈性呢，太可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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