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挽袖弈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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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渐衰,春意悄露,花柳苏醒,浮盈殿中,焕然一新,仿佛天地回暖,别有韵致。
顾余修起身轻轻合上窗扉,道:“虽是冬季将尽,犹是春寒料峭。你不是常说,此时最需防风保暖,怎么还任由风吹。”
“我方才开窗透气,你便来了。”灵均长公主见宫人四下无人,从背后揽住他腰身,道,“我自有分寸,你何必大惊小怪。今日棋院无事?”
顾余修回身环抱她,嘴角微扬,道:“自从你住进这浮盈殿,圣上很少要我去下棋,多是召乔知去。圣上本就棋艺颇高,累得乔知近些日子耗心费神研习棋谱。”
“让他平日不似你这般用心,棋到用时方恨少。怎么,他没向你讨教?”灵均长公主娇眼浓情望着顾余修问道。
“今日,他向我要了金花碗图,说是圣上想同他研习。”顾余修柔声道,在她眼角落下一吻。
灵均长公主含羞娇笑地在他怀中蹭蹭,道:“不如,你也与我讲讲罢。正巧,昨日送来的碧潭飘雪,我还愁如何以六艺相配。”说着,颇为依依不舍地从顾余修怀中离开,走到茶席旁,郑重其事地摆开茶器。
顾余修在茶席旁置一棋枰,在左上和右下的星位各放一黑子,将白子落在余下星位,道:“碧潭飘雪,这茶名雅致得很,可是绿茶?”
“你说得对,也说得不对。”灵均长公主执壶烫杯,正两手握着绘有青色莲花的白瓷茶碗自外向内转动,再倒水进水盂,道,“此茶属花茶,采明前上等细嫩碧绿茶芽,配质优形美伏天茉莉鲜朵,九次窨制。茶芽出自云雾之山,摄天地气;茉莉洁嫩如雪,自在清芬。两厢邂逅方成佳品。”
灵均长公主说着,将盛有碧潭飘雪的茶荷奉与顾余修,道:“花茶有称‘香花绿叶相扶持’,而这赏茶是为‘目品’,是‘花茶三品’中的头一品,看花茶的品种、工艺、细嫩程度以及贮藏如何。”
顾余修在执白在左上挂角,再落黑夹攻,又白棋跳出,细细看着茶叶,道:“干茶外形紧细挺秀、白毫显露,叶似鹊嘴、形如秀柳,若是冲泡开来,当是清新隽永的光景。”
灵均长公主嘴角衔笑,一手执茶荷、一手持茶匙将茶叶拨入盖碗中,看着叶花飘然而下,道:“此为‘落英缤纷玉杯里’。”
“那这悬壶高冲,引得杯中花茶随水浪上下翻滚,又如何形容?”顾余修执黑再跳,摸出白子大飞,抬眸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盖上碗盖,问道。
“自是‘春潮带雨晚来急’。闷茶片刻,当是‘三才化育甘露美’。你也知,这花茶需用三才杯,毕竟茶为‘天涵之,地载之,人育之’的灵物。”灵均长公主端坐等待道。
顾余修则自顾自的摆开黑白两色,毫无迟滞,仿佛那棋谱本来便生在棋枰上一般。不久,左右两角已是尽显兵锋。顾余修也似要陷入棋局,一手支颐,神情专注。
灵均长公主两手捧杯,端至眉齐,恭敬奉与顾余修,轻声道:“一盏香茗奉知己。”
“多谢。”顾余修放下手中棋子,两手接过盖碗,左手端起杯托,右手轻轻将杯盖揭开缝隙,仔细闻香,道,“我猜,这花茶三品的第二品,应是‘鼻品’。”
“知茶者,必玉人。闻香当是嗅香气的三度,一为鲜灵、二为浓郁、三为纯净。细心嗅闻,感悟这天、地、人之间新鲜浓郁、纯正清和、清悠高雅的花香,颇感沁人心脾、陶醉其中。”灵均长公主缓缓道。
顾余修依然左手托杯,右手下压杯盖前沿,从开缝中小口品饮,赞道:“淳香可口、香气持久、回味甘醇,饮来神清气爽,似有荡涤冬日浊气之感。”
灵均长公主亦是举杯品茶,道:“这花茶三品的最后一品,便是‘口品’,称之为‘舌端甘苦入心底’。五味杂陈,由舌入心,是品饮的悉心,亦是与茶交融的欢欣。”
“还有,这茶,汤色黄亮清澈,叶片历历可数,更有朵朵白花漂浮如同天降瑞雪,真是赏心悦目。这便是名为‘碧潭飘雪’的缘由罢。”顾余修注视茶汤,认真问道。
“碧为茶之色泽,潭意指茶碗,飘便是花瓣浮飘水面、香味四溢,至于那雪自然就是洁白茉莉。”灵均长公主为顾余修续水道,“此茶茶名,还有一首藏头诗,是为‘碧岭拾毛尖,潭底汲清泉,飘飘何所似,雪梅散人间’。”
顾余修谢过灵均长公主,道:“绿茶之清香,茉莉之花魂,浮悬水空,恰似此生蜉蝣,看似飘忽绝美,实则绽放刹那,却是留香长久。生之长短,莫测高深。”
灵均长公主垂眸似在回味,缓缓看向棋枰,语声悠远道:“品茶论道,自是‘茶味人生细品悟’。茶人都说,一杯茶中有人生百味,苦涩、甘鲜抑或平和、醇厚,皆是品饮之间的回味无穷。仿若,袅袅茶香中便是出尘绝世的归宿。”
“如此体悟,当是诗中所云‘饮罢两腋清风起’。”顾余修重又拿起棋子,不急不徐地落子,开始转战棋枰下边和其余两角。
灵均长公主点头微笑,起身坐到顾余修身旁,为他揽入怀中,看着他熟练耐心地布棋,似在思虑。
顾余修边摆开黑白边道:“我喜这饮茶,亦是从师父师兄们静坐参禅前的品茶学来。于我而言,下棋便是禅定,弈前品饮,自是平添空灵虚静的心境,于心无旁骛中思量棋路,分外清明。凡间诸事,若有那清心静心之境,皆是安宁美好。”
“你这话,真真对极。”灵均长公主倚在顾余修胸前,拿过他手中黑子,思虑许久落子,道,“我真该将你方才所言记下。这品茶的万般心思,虽是各人不同,仍是有所相通,编作茶书也是彼此赏鉴。”言及于此,灵均长公主看看他放在手心的白子,蓦然不语。
“你可是想起那《茗话》了?”顾余修大手覆上灵均长公主的玉手,握住那白子,道,“我问过三皇子,他说烧掉的《茗话》本是抄本。可惜,天牢卫士听闻你的细作,皆是愤恨,除了对你滥用私刑,便是焚了你写的《茗话》。诚然,三皇子已然惩戒那些卫士。可是,他们如此嫉恶如仇,未尝不是坏事。只是,委屈你了。”
灵均长公主拥住顾余修腰间,忍忍眸中珠泪,道:“《茗话》是我学茶多年的积累,又是我母妃和养父遗留的所用,阴差阳错消失不见,真真伤心。”
顾余修紧了紧抱着灵均长公主的手臂,柔声道:“既然如此重要,为何不重写?许是繁难,到底是难以割舍的心愿,若是不圆,当是遗恨终生。如今,无那明争暗斗,你也可以安心撰写。浮盈殿中写《茗话》,若是灵太妃知晓,该是高兴。”
“真的?”灵均长公主抬首认真看着顾余修,眸中光华转瞬即逝,略带忧伤道,“可是,莫说那许多前人茶书在查封嘉木轩的时候丢失散逸,就算是我也记不得那些细节。毕竟,在灵山园,我同养父撰写过半,他所写是,我虽有印象却是不深。”
“何必过于执着一模一样?纵然,丢了些真知灼见,你又怎知此次写出的不会好于之前?你历尽千辛万苦,与在安国时所思所想俱是不同,当是更为深切长远。茶书没了,再找就是。许是此番还能寻到愈加意想不到的茶事,你说,是也不是?”顾余修轻抚灵均长公主的长发,轻吻她嘴角。
灵均长公主轻蹙秀眉、微微噘嘴,点点头,道:“你所说,颇为有理。到底是我畏难,念及浩繁的茶书就心中不安,怕寻不到,怕写不出。”
“有我陪你,何需畏惧?”顾余修情意浓酽地看着她,浅笑和暖。
“若有你在,我便安心。”灵均长公主一手勾过顾余修脖颈,仰头轻啄他薄唇,轻快起身、走到书案前,磨墨展宣,手执紫毫,侧首沉思。
顾余修微微一笑,仍是颔首思虑棋局,黑白交替落下,不多时便开始进军中腹。清脆落子声不时响起,有着平静安宁的空幽,亦有故意敛住的体贴。
灵均长公主忽又愁容满面,轻轻叹气,刚要放下紫毫,歪头怔怔望着全神贯注的顾余修,半晌,方回神抿唇,提笔一笔一画地认真写着——
“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
“字或从草,或从木,或草木并。其名一曰茶,二曰槚,三曰蔎,四曰茗,五曰荈。”
“茶之为用,味至寒,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肢乏、百节不舒,聊四五啜,与醍醐、甘露抗衡也。”
灵均长公主端坐走笔,行云流水,沉醉不可自拔。顾余修看着棋枰上的黑白,满意地点点头,抬首看向奋笔疾书的灵均长公主,一手支颐,静坐凝望。
此时,碧云殿中,洪都公主正拉住宁帝衣袖,委屈道:“父皇,你看高竹寒胆子多大,欺侮你女儿,还扬言要退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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