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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又逢晴空


皇城门外,曲烟茗回首望着磅礴宫墙,久久不动,眸中水雾涌动,缄默不语。

“烟茗姐姐,走罢。一堵高墙,内外迥异,半边波云诡谲,半边广阔无垠。纵使离了,还好茶事渐渐兴盛,终究无甚遗憾。更何况,不是还有我。”柔薇轻声安慰道。

曲烟茗颔首沉思,嘴角微扬道:“是啊,人生如远客,匆匆亦扰扰,所求不过一件事、一家人、一好友,还有一人心。我已足矣,何必贪心。”

柔薇侧身道:“王妃派来的车马早到了,我们还是上车罢,不然王妃该是等急。”说完,同曲烟茗上了马车,向桐亲王府而去。

待到得王府堂上,曲烟茗正要随柔薇见礼,看到王妃与曲父曲母相谈甚欢,不由得愣住。桐亲王妃华衣高髻,肤白如凝脂,淡眉若远黛,丹眼顾生姿,菱唇艳比霞,掩口浅笑,别有风韵。

“你这孩子,怎刚出宫就忘记礼数,快快见过王妃。”曲父催促道。曲烟茗这才敛神行礼。

桐王妃笑道:“曲伯何必这般严厉,久不见爹娘,烟茗姑娘该是一时高兴。柔薇,快给烟茗姑娘看座。”柔薇推推曲烟茗,笑着请她落座。

“柔薇来信,将烟茗姑娘和嘉木轩的情形说与我。我正愁府中无高雅茶师,如今可是好了,三位茶师、一位药婆,真是料想不到。”桐王妃温柔道。

曲烟茗忙起身礼道:“多谢王妃收留我曲家三人。我不知该如何感激,只想我三人尽心竭力侍奉王爷王妃,还请王妃莫要嫌弃。”

柔薇奉上刚刚冲泡的沙参麦冬润燥茶,喜道:“烟茗姐姐这便客气了。你是我的茶事师傅,入侍王府自是水到渠成之事。王府无宫中纷繁,王妃为人很是和善,烟茗姐姐放心好了。”

“柔薇说的是,”王妃接道,“王府虽也重礼数,也未太过纠缠高低尊卑。三位就将王府当作自己家就是了。若是得闲,烹些好茶,一同品饮,当是清雅。今日初到,也不叙话过多。柔薇,安排曲家歇息罢,我还有事进宫。”说完,起身离去。

曲家三人在桐亲王府住了几日,叙话宫中波涛,闲谈市井琐碎,安享天伦之乐,其乐融融。待得熟识了王府诸事,曲家便在管家的安排下,开始侍奉桐王妃。

一日,王府厨房中,曲母与曲烟茗忙得热火朝天。

曲烟茗将老豆腐洗净,入清水滚煮半刻去除豆腥之味,再换清水,放入豆腐与青茶,加少许酱油置旺火上煮沸,再转小火焖至豆腐呈金黄色才捞出,将豆腐切片装盘。锅内倒油,待油热五成,曲烟茗放入花生米煎炒,转小火至花生皮微微变色、香味溢出,即盛出滤油,入盘后趁热拌匀细盐,与青茶焖豆腐同放。

曲母泡开红茶,除去茶渣,留下茶汁备用。用开水洗净牛肉,曲母将牛肉切成小块,放入锅中加红茶汁文火炖熟后捞出。曲母待锅中油八成热时,放入葱花、姜片、花椒和八角炒香,再加煮熟的牛肉,调以盐、糖和红枣炖煮一刻多。

桐王妃同粉面孩童,看着曲母端来各色菜肴,微笑道:“曲家婶子,这菜才端来,我便嗅着似有茶香,难不成,菜中有茶?”

“王妃猜得对,这就是茶肴。”曲母放好盘子道,“以茶或茶水与食材一同烹制而成即为茶肴,茶之清香可调味、除腻、去腥,还有药用,很是清雅爽口。”

“此为青茶闷豆腐,油润爽滑、滋味鲜香,可谓是色香味俱佳,与炒花生米同食别有一番风味。这是红茶牛肉,口感酥软鲜嫩,滋味甘醇,香气悠长。”曲烟茗认真介绍道。

桐亲王妃持箸品尝,道:“果然滋味鲜香浓醇,好吃得很。景霖,你也尝尝,想来该是喜欢。”乳母忙给咿咿呀呀的明景霖喂饭。

“这银耳汤可有讲究?”桐亲王妃指着小巧瓷碗问道。

曲母道:“这是绿茶银耳羹,不过是多些绿茶茶汁和蜂蜜罢了。银耳可补气和血、润肠益胃。而绿茶银耳羹则清甜适口,有美容养颜之效。”

桐亲王妃一一尝过、赞不绝口,忽神情落寞、语声轻柔道:“只可惜,这等美味佳肴,王爷无缘吃到。也不知,远在北漠的他,可是饥渴。”

曲烟茗闻言,一改方才欢愉,亦是黯然,转身悄然抹去眼角泪滴,勉强扯出笑容道:“王爷能征善战,定然应对自如。王妃不必过于忧心,忧虑伤身,还是保重。”

“话虽如此,”桐亲王妃放下手中竹箸,看着乳母逗弄明景霖,道,“每逢他出征,我独自留府,虽日日有战报,可战场瞬息万变,哪里是闲坐空想之人可知的。他屡受重伤,还好都归来,我已是知足。如此往复,并未习惯分离,而是愈加思念他安危,实在是熬人。”

曲母深深叹气,奉过茶杯,道:“王妃,饮些薰衣草舒眠茶罢。这薰衣草不仅很是好看,更可净化心绪、镇定心神、安神助眠。”

“我正愁这几日入夜难眠,曲婶真是贴心。”桐亲王妃接过茶杯,呷了一口茶汤,问道,“柔薇这几日可还好,伤势如何?”

曲母回道:“王妃遣来的大夫看过,说是皮肉之伤本来无碍,只是柔薇姑娘心绪沉重、郁积其中,要慢慢调养。”

桐亲王妃道:“既然曲婶懂得药理,烦请多加照看柔薇。柔薇虽然随我多年,辛苦细心。这次送她去晴明殿,本是向要她学学茶事,也好不负安国送来的好茶。不想,她阴差阳错经历许多事情,终究还是无奈。况且,柔薇还是曲家的弟子,劳几位多多费心。”

“王妃折煞我们了。”曲烟茗忙礼道,“柔薇的磨难,皆与我有关,本就深感愧疚,照顾她自是天经地义。王妃放心,柔薇姑娘会完好如初。”

卧房中,柔薇斜倚榻上,两手覆在身上薄被,望着门外细雨迷蒙兀自出神。曲烟茗在旁边独自弈棋、烹煮黑茶。

“可惜我不会棋,不然可陪烟茗姐姐痛快杀上一盘。”柔薇有气无力道。

曲烟茗注水出汤,将黑陶茶杯奉与柔薇,道:“自从回了王府,你愈加沉默疲懒,就算会棋,又哪里有力气与我对弈。我也不过粗略知些,聊以打发时光而已。”

柔薇接过茶杯道:“王妃已然要我去城外别业养伤,过几日,怕是连陪伴烟茗姐姐都不可得了。”

曲烟茗道:“王妃真是好人,如此体谅关爱下人,哪里看得出是安国公主,可是无半分公主的骄横。”

“是啊,安国远在西南,慕家王朝向来心气颇高,慕姓王室之人也多高傲,不然也不会屡次侵犯。单就王妃,慕逢晴,人如其名,让人颇感又逢晴空般温热舒畅。”柔薇看向曲烟茗,嘴角微扬道,“对了,自从顾待诏出征,烟茗姐姐可是时时提起他,对高编修早已不着半语。”

“高编修,到底出身权贵之家,有些事情,他做不得主。他又是一介文人,平素看似恬淡,实则难逃争强好胜的虚荣。十年苦读、一朝成名、案牍劳形、军事烦心,其实,他也是可怜,仕途婚事,毫无自由。至于情意,文人自来多情,无可厚非。”曲烟茗边泡茶边道。

柔薇道:“烟茗姐姐真是想得开。高编修薄情寡义,还能博得你这般言说,也是不易。”

“你埋怨我,可自己还是记挂三皇子,纵然为他受了杖责。”曲烟茗为她续茶道,“三皇子终究也是文人,多了几分武将的谋略。我早就告诫过你,有些人,再好,也喜欢不得。”

柔薇摩挲手中黑陶茶杯,垂首默然不语。

“我未尝不是如此,明知高编修可望而不可即,偏要勉强,生生错过顾公子。他数次援手相救,我视为寻常,对他的情意再三拒绝。直到高编修抽身而去、顾公子决绝出征,我才知早对顾公子情深意切。他在身边时,从不觉如何不同。而他离去,方晓时日空荡悠长,除却想他,似乎别无他事。”

“若是出外采编棋谱也就罢了,至少不会性命堪忧。我虽不确知战场究竟是何情形,也读过‘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诗句。刀箭无情、生死苍茫,每日不知他是否安好皆是煎熬。才听昨日战报放下心来,又忙担忧今日情形。”

曲烟茗怔怔望着红泥小炉,珠泪滚落脸颊,连清水三沸都未曾发觉。柔薇任凭杯中茶汤凉透,也未饮一滴,亦是清泪颗颗掉落茶杯。

“待他回来,我便将此诗送与他。”曲烟茗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桃色花笺,看着娟秀字迹,道,“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抵不上他闲坐弈棋。”

柔薇抬首,不顾朦胧泪眼,正要开口,却听曲烟茗深情哽咽道:“只愿与你,烹茶弈棋,闲看风云,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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