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几许幽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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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桃红柳绿,春光倾城;窗内,白宣听茶,墨迹生香。
宁帝端坐批阅奏折,眉目安闲、举止轻缓,沉稳字迹如同镇山之石,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力压千钧。松墨在一旁垂手伫立,颔首掩眸,仿佛不在此世。
曲烟茗手端杯托,奉茶与宁帝,见松墨接过,转身落座,不多时,听得宁帝道:“若论烹茶,怕是大宁无人可及烟茗姑娘。不仅滋味香气别有韵味,而且深谙诸般茶艺。”
曲烟茗正要谢过,就听宁帝又道:“听说烟茗姑娘在来广平城之前,一直居于安国?可是出生在那里?”
“正是。不过,爹娘皆是大宁之人,虽是居于安国与大宁交界之处的茶山,平日生活都是大宁习俗。”曲烟茗恭敬答道。
“安国之地,到底难比大宁富庶繁华,烟茗姑娘能习得一手好茶,想必很是不易。不知你父女二人师从何人?”宁帝放下手中紫毫道。
曲烟茗微微一笑道:“爹熟知采茶制茶烹茶大小诸事,我师从于爹。至于爹师承何处,我也曾问过,他说是年少时游历所学。想来爹当是爱茶如痴,将天下茶事毕集己身,幸好我亦有心此途,才有今日习茶相促。”
“烟茗姑娘身在深宫,二老,可好?”宁帝眼中犹豫疑惑一闪而逝,湮没于深潭般眸中。
“爹娘在城中经营茶肆嘉木轩,眼下衣食无忧。多谢圣上关心,曲家甚是惶恐。”曲烟茗正要起身行礼,为宁帝止住。
宁帝示意松墨重新换过奏折,呷了一口茶道:“如此说来,曲家之前,从未来过广平城,一直在安国种茶。”曲烟茗闻言重重点头。
“烟茗姑娘可懂诗与棋?”宁帝忽又兴味盎然问道。
曲烟茗上前续水道:“跟从爹学过一点皮毛。品茗吟诗、伴茶观弈,皆是平添品茶的快意与雅致。爹说,他于这两艺极为粗浅,要我自己加以研习。只是,多年来,并无良师,到底辜负爹的期望。”
“文苑之中人才济济,烟茗姑娘若是有心,不妨朕设个茶待诏,如此一来,你入得文苑便可助三艺精进。”宁帝颇为戏谑道,见曲烟茗又是惶恐样子,又道,“此事自非朕可做主,你且在玉明殿侍茶罢。”
自那日后,宁帝便将曲烟茗留在身边日日烹茶,品茗谈诗说棋,亲自教与她平仄对仗,甚至棋枰对弈。案牍劳形的宁帝,多日鲜入后宫,却也并未召嫔妃侍寝。
一日,烹茶已毕,宁帝鉴赏丹青,让松墨整理这些时日的君臣画作。曲烟茗瞥见宁帝正赏高竹寒所绘的《烹茶图》,一时眸光停滞其上,心神游离,连手中茶汤溢出也未觉。
“烟茗姑娘竟看自己看得入神了?”宁帝笑道,缓缓收好那画。
曲烟茗两颊微红,想想道:“我是拜访高公子的高超画艺,能将茶香茶味融入丹青之人,我还第一次见。”
宁帝两手摩挲画卷,若有所思后,似有高深莫测道:“不如,让高编修再绘一幅与你。这般妙绝之画,朕可舍不得送人。”曲烟茗闻言笑逐颜开,忙再三谢过。
几日后,文苑中,顾余修穿过花树,到得前殿,将一叠白宣恭敬递与松墨,见桌上画轴上绘着曲烟茗沉醉烹茶,不由得一愣,长眉紧锁问道:“松墨公公,这画……”
不待顾余修说完,松墨笑道:“顾公子也觉高编修这画甚好罢,圣上让高编修专门为烟茗姑娘再绘一幅,难得圣上竟在意这等细枝末节之事。正巧顾待诏来了,我也好将棋谱和画作一起带走。烟茗姑娘见到这画,定然高兴。”言罢,小心拿着两样物件,快步奔出文苑。
顾余修望着松墨身影消失在殿门,久久不动,直到有人唤他才回过神来。
明月初上,银光洒落,芙蓉池泛着零碎月光,仿佛拾不起的过往曾经,空自浮漾流离。
曲烟茗从玉明殿转出,缓步慢行,观人影匆匆,赏新芽吐露,似在游赏春夜又在品鉴泼墨山水画卷。到得芙蓉池边,曲烟茗不禁停步,望着伫立池边的顾余修,轻蹙眉头道:“顾公子怎在这里。”
顾余修负手颔首而立,颀长身影为月华拉长在地,遗世独立般颇为孤寂。顾余修闻声缓缓侧首,微微沉吟道:“赏月。”
“赏月?”曲烟茗看看天幕之上的弯月,愈加疑惑,还是道:“我便不打扰顾公子雅兴了。”说完,转身要走。
“烟茗,”顾余修微愣,见曲烟茗抬眸看向他,又道,“曲姑娘,我可是已然输棋了?”
曲烟茗低头看向芙蓉池波光,缄默不语。顾余修见状,走到她身前,语气无奈而忧伤道:“若是收官之时,还望曲姑娘告知与我,我也好收回黑子。想来,曲姑娘该是不喜棋枰纷繁混乱罢。”
顾余修两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还是强自忍住,待曲烟茗抬首才道出一个“我”字,忽然毫不犹豫地低头吻上她娇唇一角,蜻蜓点水般轻轻擦过,怔在她脸颊旁。
曲烟茗两眼圆睁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半个字也说不出,已然彻底呆傻,愣在原地。
“冒犯曲姑娘了,”顾余修恣意深情地看着曲烟茗道,“黑白明显不过,我晓得该如何了。”言罢,直起身子,缓缓转过身,略带踉跄而去。
许久,芙蓉池依旧宁静安谧,风过木叶低低吟唱。曲烟茗才慢慢回过神来,一指轻触唇角,喃喃道:“两军对垒,旗鼓相当。”
“烟茗姐姐,你说什么?”柔薇摇摇曲烟茗手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呆呆立在这里?”
曲烟茗忙收回唇上手指,略带慌乱道:“没,没什么。我,我在赏月呢。”说完,从柔薇身旁逃也似地匆匆奔回晴明殿。
柳叶初裁,草长莺飞,碧落晴朗,春风袅娜。
玉明殿内,茶香悠然,曲烟茗手执白玉茶壶分茶,柔薇将盛有茶汤的小巧玉杯奉与宁帝、桐亲王。
宁帝正与桐亲王对弈,扫视棋枰后道:“自从一年前桐亲王大胜丽国军队,丽国明显安分许多,不曾扰边也郑重纳贡,东境总算安宁下来。”
“丽国向来欺软怕硬,对济国侵犯欺压、毫不手软。至于大宁,皇兄一声令下,大兵长驱直入,便横扫丽国都城,使其毫无还手之力。”桐亲王落下一子,颇为兴奋道。
宁帝眸光迅疾瞥过桐亲王,一边思量棋局一边道:“当年,济国为丽国怂恿进犯大宁东北边境,亦是尚为皇子的桐亲王率兵出征,免去朕亲征的辛苦危险。若非你的将在外,朕如何如何能平息一场宫变,接过先皇遗命,守护大宁朝。”
“皇兄怎想起多年前的往事了,”桐亲王道,“眼下,丹国皇族争权、朝政不稳,颇有犯边之患,不知皇兄如何想?”
宁帝执子之手微微一顿,落子道:“自是还需桐亲王操心。烟茗姑娘,你们且退下罢。”
曲烟茗与柔薇闻言,默然收拾茶器,行礼后出了玉明殿,沿宫道走着,伴着倾斜夕阳,轻谈笑语。
“烟茗姐姐,这条路,不是十分眼熟,”柔薇看看周遭景物,忽道,“不像是回晴明殿的路,难不成我们走错了?”
“不会吧,虽然我们去玉明殿侍茶不过几日,但也不至于不识归路。”曲烟茗向前走了两步,疑惑道。望望不远处的宫室,又四下看看,曲烟茗道:“晴明殿当是在西,由此院穿过,应是不远。”柔薇点点头,随曲烟茗推开大门。
满园花柳春盈满,小径就荒蜿蜒去,梅枝欹斜拥远檐,风拂栅窗低声吟。
曲烟茗与柔薇不约而同问道:“这是何地?”两人未及多想,顺小径向西而去,分花拂柳,细赏荒景。小径尽头,高大宫室巍然伫立,背倚斜阳,门窗紧闭、台阶生癣,却是无游丝蛛网,偏生散发幽幽寒凉之感。
一角栅窗上,方形圆润的阴影宁谧神秘,上生短小影子,两旁笔直暗影欹斜而出、连缀半弧,样子颇为奇异,周身偏生似生金芒。柔薇远远看到,不禁颤声道:“烟茗姐姐你快看,这是何物?如此怪异。”
曲烟茗循她目光看去,不由得惊住,张口欲言却是无声,急得柔薇用力摇她手臂也是无用。
正在这时,花树草丛中,窸窣之声不绝于耳,不急不缓却又重如铅铁。曲烟茗与柔薇闻声定定站立,连相视亦是不敢,仿佛两人中间便是不可直视的洪水猛兽。
风声骤起,夹杂愈加清晰的沉重脚步声,似晚照霞光,弥漫在花树茂盛荒芜的庭院中。
曲烟茗与柔薇的身后,一袭纯白如雪的斗篷慢慢踱步,悠闲自在如同老者,沉稳利落又似男子,待近与两人相距不过一臂,方鬼魅一般站定,随之消失的便是清楚无比的脚步声。
那纯白斗篷的两臂默然抬起,就伸向曲烟茗和柔薇的后颈,袖口露出的两手枯瘦如虬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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