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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悲自成欢


“是顾公子啊,快进来快进来。”曲父一边收拾脚下零乱的物什,一边将他迎进来,道,“不知为何,桐亲王将我们三人下了牢,说是与什么安国细作碰头。”

“曲姑娘呢?还在狱中?”

曲父忙道:“没有没有,烟儿也出来了,幸亏有高公子相助,不然我们一家怕是要死在那牢房里了。”

不及曲父再言,那男子快步奔入后宅,在卧房前脚步顿止,犹豫敲门道:“曲姑娘,你可好?”

“顾余修?”曲烟茗微微一愣,侧头看向房门,不及答话,曲母就已将房门推开。顾余修快步走到榻边,两眼圆睁,一时惊住。

曲烟茗强忍眸中泪水道:“我怎也想不到,你看似清淡雅然,竟是安国细作,几将我曲家害得家破人亡。”

“烟儿,你说什么?”尾随而来的曲父奇道,“烟儿,我们知你心里难受,可莫要这般乱讲。”

“爹和我深受皮肉之苦,我与那人当有仇恨,怎会无端乱讲。只是,不想顾公子被发现蛛丝马迹,还能如此镇定自若,真真令人佩服。”曲烟茗定定看着顾余修道,眼中平静仿佛死水无澜。

曲父与曲母闻言大惊失色,曲母慌道:“原来,罪魁祸首竟是你啊。”待要再说,为曲父拉住,推至身后。

顾余修紧锁眉头,一脸疑惑道:“我不知曲姑娘究竟在讲什么,也不知什么安国细作,想来该是有所误会。”

“误会?”曲烟茗挑眉道,“审问我的人说得一清二楚,如何误会。怎么,顾公子觉得我腿断了手废了仍是不放心。也罢,我已是废人一个,与其活着连累父母,不如死得干净,免得顾公子挂怀。”

“手废了?这是怎么回事?”顾余修的目光落在曲烟茗两只缠着厚厚绷带的手上,焦急道,“大夫这么说的?请的哪家大夫?”

曲父向前一步道:“烟儿受了拶指之刑,高府的朱大夫诊伤包扎。烟儿的手伤,我与他寻遍广平城内外,皆是徒劳。自此以后,烟儿便煮不了茶。至于顾公子你,自幼长于玄骏寺,何时与安国有了牵连?”

顾余修忙摇头道:“我不曾与安国有过半分关系,还请曲姑娘说得清楚一些,究竟审问之人如何断定我是安国细作?”

“审问之人虽未言明,却句句指向你。你与安国商队接头,想来是商议入京之事;你那日弈棋至深夜,想是以棋谱与安国之人接头。今日你来此,问话杀剐,直言便好。”曲烟茗神色冷静无惧,寒凉如冰。

顾余修认真道:“我并未做过你说的那些事,也不曾做过半点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佛门的事情,更无通敌叛国之事。”

“没有做过对不起佛门的事情?那调戏女子算不算?”曲烟茗的声音似有些许缓和,面庞上淡淡红晕转瞬即逝。

顾余修怔住一瞬,深吸一口气道:“我的确曾对曲姑娘有所冒犯,可终是无心之举。至于,千里入京、茶肆弈棋,是因了……”说到这里,十分犹豫。

“我累了,”曲烟茗侧过头去,不再看他,悲哀道:“任凭处置。”

“曲姑娘好好歇息,顾某告辞了。”顾余修平心静气道,深深作了个揖,转身离开。

春寒料峭,冷风萧瑟,长街少人,清静荒芜。当朱大夫再来时,嘉木轩仍是一片杂乱。

“姑娘,我前日偶然寻到旧友,得知他有医治筋骨之伤的膏药,便带来给姑娘试试。”朱大夫开门见山道,却不见丝毫欣喜。

曲母闻言大喜过望道:“真的?哎呀,烟儿有救了有救了,我就说,这世间药理千万,总有稀罕的药方。真是辛苦朱大夫,还记着烟儿的伤。”

“不必了,”曲烟茗缓缓看过来,苦笑道,“想必,朱大夫并不知这药效如何罢。”

朱大夫一时语塞,想想道:“姑娘心思灵敏。我确是不知此药究竟如何,不知姑娘是否愿意一试?”

曲烟茗定定看着他,垂眸道:“还是不耽误朱大夫了,连皇室御医、山野神医都束手无策,一方似得来甚易的膏药怕是也枉然。”

“烟儿,你怎如此说啊,听朱大夫的罢,试过才知到底有效无效。”曲父焦急劝道。

曲烟茗摇摇头,住着拐杖起身向后宅缓缓挪去,轻声道:“若是不能煮茶,我再寻些别的事做就是了,还是不要空空耗费精力了。”

曲父曲母哀求地看向朱大夫,后者淡定从药箱中拿出一小包药粉,倒入曲母手中的茶碗,只道:“这药,无论如何都要给姑娘敷上。”

曲母心领神会地接过茶碗,向后宅而去,不多时,出来道:“烟儿刚刚睡下,这药效还真快。”

朱大夫步入后宅,拿出一只白瓷小罐,里面盛着墨色药膏。在曲父的相助下,朱大夫将曲烟茗的十指绷带拆开,曲母轻轻揉洗擦干。朱大夫小心将药膏均匀涂抹在伤痕满满的手指上,重又包好。

不过一日,待朱大夫再来,曲烟茗叹气问道:“朱大夫还是给我敷上那药了。”

朱大夫看看曲父曲母,两人皆是用力摇头,曲烟茗道:“不是他们告诉我的,是我自己知道的。这伤,已然不疼了,似乎,内里开始有些愈合的征兆。”

“真的?”朱大夫很是惊奇,想想道,“如此说来,姑娘愿意用此药?”

曲烟茗看看两手紧紧包裹的手,蹙眉思量一番,点点头。

几日光阴,自是很快,于曲烟茗而言,却是漫长。从那日用了药,她仿如长夜之后瞥见一丝光亮,面庞上渐渐露出平和的神色。

朱大夫仔细检查她两手,很是满意道:“嗯,药效奇好,不想这般重伤都能治好,真真神奇。不过,药膏太少,今日起,我只能给姑娘用些别的药了。”

“全听大夫的,”曲烟茗语声和缓道,“不过,这药是朱大夫的哪位旧友相赠,我真该前去好好谢过。”

朱大夫略略思虑道:“这旧友四处云游,前些日子碰面之后,他便离开广平城,姑娘怕是无缘相谢了。”

“这前辈虽于我无确切的救命之恩,但有再造之德,本就无以为报,如今,连当面谢过都成奢望,真真可惜。”曲烟茗感叹道,嘴角漾着温暖笑意。

流云惬意,日光和暖,曲烟茗站在嘉木轩门口,久久仰望,方转身看向身后茶肆。

虽然,距嘉木轩查封已有时日,仍旧一如那天的混乱破败。曲烟茗长长叹了一口气,放倒拐杖俯下身去,用依然包扎、勉强可弯折的手指轻轻抚摸地上碎瓷与茶渣。眼泪猝不及防地掉落,不多时,便成方寸湿润,映衬点点斜阳,氤氲哀愁恣肆蔓延。

“本来,千里迢迢来广平城,便是为了将茶艺知与更多人,如此清雅之事,甚少人习得,终究可惜。”曲烟茗自言自语道,“谁知,一番辛苦,竟成如今贫苦穷困境地,多年积蓄毁于一旦,我当是不孝。眼下,走投无路,父母在上,该如何是好?”

曲烟茗索性坐在地上,两臂环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中,轻声抽泣,仿佛害怕哭声被听到一般。

“曲姑娘,听朱大夫说,你的手指几近痊愈,我来看看。”高竹寒刚刚迈入嘉木轩,就看到哭泣的曲烟茗。他身后,跟着朱大夫。

“想来,高公子该是殿试已毕,还如此关心曲家,真是有心了。”曲烟茗抹抹眼泪、站起身来,破涕为笑道,“相救出狱我已不知该如何谢过高公子,后朱大夫又寻得良药治愈手伤,更是无以为报。”

“曲姑娘过誉了,”高竹寒谦逊道,“良药一事,是朱大夫的功劳。”曲烟茗闻言,便要给朱大夫行个大礼。

朱大夫忙扶住曲烟茗,长长叹口气道:“为人负有恩德之事,我还是做不来。今日我便说实话罢,那药,是顾余修顾公子给我的。他不知那药疗效如何,定要我设法给姑娘敷上,还叮嘱我莫要让姑娘知道。”

曲烟茗缓缓直起身子,迷惑问道:“他为何要几经曲折给我送药?”

“顾公子只说,他与你有过数面之缘。”朱大夫如释重负道。

“可是,我与他在玄骏寺初识,就已针锋相对。”曲烟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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