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未至，夕阳已经很红了，红得就像是已燃烧了起来。

    树林外的小湖上，一叶小舟已经靠近就这座湖中心的孤岛，很快一名白衣人从小舟上一跃而下。

    慕容秋荻注视着白衣的身影逐渐走进远处的树林，她那一双剪水秋瞳里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而在她身边不远处，同样有一叶小舟靠在岸边，小舟上有两个人。

    这两个人，慕容秋荻她很认识。

    一个是谢家的长辈，翠水湖畔的店家，另一个头戴蓑衣，看不清楚他的具体样貌，但他的身影，慕容秋荻一辈子都不会认错。

    “真想不到不可一世的三少爷今日也会特地前来！”

    随着她那娇叹声响起，语气之中，却隐隐却暗藏一丝讥诮。

    “这一战将会名传后世，任何人都不愿错过，包括我！”

    然而面对慕容秋荻的讥诮，谢晓峰却表现很是平淡，斗笠下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直视着远处的树林。

    “请！”

    树林外，铁开诚早已等候在这里，看着如遇而至的慕容复，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因为他已知道接下来的结果，作为天下有名两大剑道高手，他们二人相遇自然便犹如两虎相争，而结局只会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对于这个结果，他根本不愿看到。

    但他又身为一名剑客，也明白寻找到一位可敬对手的不易！

    因此的他心里始终纠结不已……

    慕容复人还未至树林，便已感觉到一股逼人的杀气就像是一阵寒风，从枫林里吹了出来。

    夕阳红如血，枫林也红如血，天地间早已充满了杀意。

    只见萧萧木叶下，站着一个人，就仿佛已与这大地秋色溶为一体。

    因为他太安静。

    因为他太冷。

    他就是燕十三。

    一身黑衣的他，与一袭白衣的慕容复宛若世间的两个截然不同的面，仿佛二人天生就该对立一般。

    而他身上黑色所象征的，是悲伤、不祥、和死亡，黑色也同样象征着孤独、骄傲、和高贵。

    甚至就连他手中的剑也是黑色，他这个人一生与黑色结缘，今日一战也要以黑色结束。

    他手中的剑不知给多少人带来不详与死亡，但今日这一战，他手中的剑究竟能否为他带来最终胜利？

    对于这个结果，燕十三并不在意。

    只因他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和天下无双的谢晓峰决一死战。

    只要这愿望能够达到，败又何妨？死又何妨？

    况且今日一战的对手，反而要比谢晓峰还要强，因为他正是六十年前就名震江湖的武林神话。

    昔年就曾与当初武林的两大剑客西门吹雪与叶孤城争锋，一代名侠陆小凤名满江湖，但却唯独败在了他的手中。

    这样的高手，本就要比谢晓峰更为可遇而不可求！

    “你来了！”

    燕十三抬起头，看着枫林中突然出现的人影，他的眸子里不经闪露出一丝奇光。

    因为在他眼中，眼前的人影明明已经一个甲子的春秋，却不显半分苍老，反而依旧年轻。

    而他明明尚处壮年，却早已白发如霜，苍老无比，早早就成了一个老人。

    但他却不后悔。

    他这一生便是为剑而生，为了捕捉那一剑一闪即逝的灵机，他枯坐在这座小岛静静等待了七年。

    七年时间对于他这样的高手，时间并不短，但也并不长，并不足以让他如此衰老。

    只因他在做一件天地不容的事，在苦苦追寻那一剑的灵机！

    “我来了！”

    慕容复踩着脚下厚厚的枫叶，停在了燕十三的正前方，旋即毫不掩饰打量起了眼前白发如霜的燕十三，心中不由暗暗长叹一声。

    七年之前，燕十三还是意气风发，但眼下却垂垂老矣，宛若一个行将就木的老朽。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误以为他已年过古稀，实际上燕十三年龄只比谢晓峰大十岁，而让他变得如此衰老的原因只有一个。

    那便是源于钻研第十五剑的变化，让他过度耗费了心神，同样也遭到天地的反噬。

    路的尽头是天涯，而天涯的尽头便是剑。

    到了此时此刻，任何话已经多说无益。

    慕容复道：“请！”

    “好！”

    燕十三的手已经握紧了黑色的剑鞘。

    早在六十年前的江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名便已名震天下，当时的江湖高手倍出，有名侠陆小凤与花满楼，有两大绝世剑客西门吹雪与西门吹雪，但他们联手都压不住这个人。

    而早在七年之前，燕十三便自知仅凭夺命十三剑就远非谢晓峰敌手，为此才有了第十四剑。

    如今谢晓峰已败，他的对手换成了六十年前的武林神话，作为自幼就听过对方在武林中传说的人，燕十三自然明白对方的可怕。

    燕十三手中镶嵌有十三颗明珠的长剑便亦然出鞘，好似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匹练。

    在这一刻燕十三仿佛失去了肉体桎梏，变得像是风一样可以在空中自由流动。

    这是因为他已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的精神已超越一切，控制一切。

    只有世间最顶尖的剑客，比如谢晓峰，比如燕十三，他们才能在拔剑的一刻进入这种玄奥的境界。

    剑光流动，枫叶碎了，宛若血雨般落下来。

    不祥气息的开始弥漫，好似给这片枫林带来彻底的死亡一般。

    “很好，你这一剑已经有了向西门吹雪、白云城主挑战的资格！”

    看着燕十三这一剑的风采，慕容复不禁开口赞道。

    以他如今的武功，燕十三根本支撑不到使出第十五剑的一刻！

    正如武林传说中最为脍炙人口的一战，昔年李探花与上官金虹的一战，所有人都知道小李飞刀不是上官金虹的对手。

    包括李寻欢与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偏偏想试试自己破掉“例无虚发”的小李飞刀，所以他死了。

    而今日慕容复与燕十三一战，如果他想，燕十三根本等不到使出第十五剑的机会。

    但慕容复确信自己与上官金虹有所不同，因为他能有确信自己不死的把握。

    ……

    慕容复思绪飞速而过，燕十三手中的剑已使出了第十四剑的变化，但他的剑势明明已到了尽头。

    这已经到了尽头的剑，忽然又起了种奇异的震动。

    满天飞舞的落叶，忽然全都散了，本来在动的，忽然全都静止。

    绝对静止。

    这一刻，慕容复的汗毛早已全部竖起，人的本能在提醒着他，这一招很危险，让他远离它！

    但慕容复又岂会做不战而逃之事，况且眼下纵然想要逃也已经迟了。

    一刹那究竟有多久?

    一弹指问就已是六十刹那。

    奇怪的是，人们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刹那，竟能想到很多平时一天一夜都想不完的事。

    而在一刹那间，慕容复却并不拔剑，反而只是双掌突然一合，很快他的面前好似多出一堵无形高墙，挡在二人之间。

    但仅仅一堵墙又怎么挡住这一朵终将绽放的花朵呢？

    这个道理，慕容复自然明白。

    所以下一刻的他目中神光大盛，他衣袂鼓起，同时屈指连弹，“啵啵啵啵”十指间弹出无数剑气，远处的铁开诚看到这一幕，不由瞪大了双眼。

    早前的他根本想象不到二人交手的一幕，但当亲眼目睹时也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的剑法，有如此凌厉剑气！

    但无论慕容复十指连弹的剑气如何凌厉，燕十三手中这一剑却始终不受影响，它仿佛就是死亡本身，就是毁灭与不详的代言词。

    很快这一剑好似跨过空间，离奇出现在慕容复眼前，慕容复的人仿佛被定格，但他的眼中始终不见任何恐惧。

    很快代表着死亡的一剑好似一朵绚丽的花儿，直接在慕容复眼前开始绽放。

    伴随着一阵清风吹过，枫叶林中的鸟兽又好似恢复了行动，但就在飞鸟走兽惊起狂奔之际，这一刻林中的枫叶突然唰唰落下。

    血一般凄红的枫叶，很快就将地面所覆盖。

    铁开诚静静站在半人高的枫叶堆中，而数十丈外的慕容复与燕十三二人周遭之内却无半点枫叶残留，他们二人之间有的只有光秃秃的地面。

    无论是高大耸立的枫树，还是往日叽喳活泼的飞鸟都已经沉浸在一片死寂。

    坚实的枫树早已倒塌，飞鸟也已没了生机，唯一有生机的人，便场中的慕容复与燕十三。

    而一袭白衣的慕容复脸色却是变得煞白，仿佛如同白纸一般，但他还活着。

    “咔嚓”一声，燕十三手中的陪伴他纵横江湖多年宝剑突然化作齑粉。

    但燕十三还是面无表情，就在出剑的那一霎那，他整个人就好似苍老十数岁，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让他有所动容。

    直至他的目光落在慕容复身上时，他的目光还是多多少少有了一丝变化。

    只因在他的目光下，慕容复一袭白衣，好似一尘不染，他只是嘴角微微渗出血迹，看起来伤势并不重要。

    但他的手……

    在燕十三的目光注视下，慕容复袖袍下原本白皙的右手却是变得干枯空瘪，好似手臂上的血肉在一瞬间被抽空了似得。

    慕容复的右臂上已全无肌肉，只留下骨头突了出来，尤其是隔空伸出试图夹住他这一剑的二指，眼下正宛若枯骨一般耸立。

    这样的一幕，哪怕是他看着也有些动容。

    “好一个第十五剑！”

    过了许久，慕容复终于开口了。

    “这一剑的确不是人间该有的剑法，也还好你未能将它真正降服，不然这一战纵然是我也恐殒命！”

    慕容复低下头，看着自己化作枯骨的左臂，不禁心生所感道。

    若非他功力浑厚，远非世间武者可比，燕十三这一剑侠的死亡剑意，就足以将他瞬间化作枯骨。

    纵然眼下侥幸未死，这股残存的死亡剑意仍在他体内如附骨之疽般难以祛除，无时无刻不在争夺他体内的生机。

    但还好他根基深厚，浑厚无比的精元还是堪堪抵挡住了死亡剑意的侵袭。

    不过这般也并非什么长久之计，毕竟就算是慕容复，也必须尽快祛除女这股死亡剑意的侵袭。

    当然慕容复也并非没有解决之法，他此番有信心来直面燕十三的第十五剑，也正是因为源自自身的底蕴。

    北冥神功的吸功法，与天绝地灭大搜魂手可以窃取他人全身生机和精元的功法，经过这数载光阴已经被他融会贯通。

    加上又与小老头吴明交易，获得宫九堪称奇异的疗伤法，慕容复只要不当场身陨，无论多么重的伤势，他都能在日后愈合。

    况且今日之战，他并非也不是没有收获。

    毕竟就在他驱除侵袭入体的死亡剑意时，也能借此领悟其中剑意真韵，以他的根基足以助他更早尽数掌握这股超脱世间的第十五剑。

    慕容复道：“你使出这一剑，已经让你耗尽心神，这瓶丹药足以助你延寿！”

    话音刚落，燕十三的掌心便多出一瓶丹药。

    此丹名为“灵蛇宝血丸”是由薛神医亲手所制，后又经过师兄苏星河与师父无崖子二人接连改制，药效更胜一筹。

    此丹服下不仅可以增长功力，也可以助人增长寿元。

    因为后续经过福威镖局与逍遥派弟子的收集，其中又添加了无数珍稀药材，其中更是暗含不少天材地宝的灵药，药效自然更胜往昔。

    哪怕便是寿元将近之人，服用了一颗就足可延年益寿一载，而这一瓶丹药中少说要有十数枚，足以助他延寿十年。

    燕十三接过丹药的瞬间，鼻间就已似嗅到了什么，面上当即变得凝重，郑重其事道：“多谢！”

    他非但是当代最负盛名的剑术名家，眼界之广，当世也极少有人可比，所以一眼就看出这瓶丹药的不凡。

    本来他对于这第十五剑现世，心中还残存一丝恐惧。

    夺命十三剑对于他而言，就像是他亲手所养的一条毒蛇，虽然能致人的死命，但却可以控制它。

    可是现在这条毒蛇，已变成了青龙，已经有了它自己的神通变化，已经超出了燕十三的掌控。

    正因为无法控制，他才会恐惧。

    但亲眼见到这世间有人正面接下这一剑后，心中的恐惧这才随之消散。

    如今慕容复亲手赠他丹药，已驱散心头恐惧的燕十三自然不会拒绝。

    正如慕容复适才所言，他若是能这一剑亲手降服，今日结果还尚未可知！

    ……

    枫叶林外，湖边小舟之上，斗笠下的谢晓峰脸色却已变得惨白。

    适才那一剑的惊人气机，已经让他心生恐惧，这种恐惧是源于那纯粹“死亡”的剑意。

    因为他已经发现，纵然他已可破燕十三的第十四剑，但那第十五剑的力量，眼下的他绝对无法破解这一剑。

    甚至连破解的它的头绪，他根本都想不到。

    “走吧！”

    谢晓峰突然压低了头顶的斗笠，缓缓开口道。

    他的语气里充满黯然，眼下数里外的枫叶内，慕容复的气机依旧存在，自然就说明了这一战胜者是他。

    而正如他早前所言一般，燕十三的这一剑的变化，普天之下也的确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接下。

    谢晓峰的悄然离去，并没有引起慕容秋荻的目光。

    相反眼下的慕容秋荻，正静静站在船头，遥望着远处早已变得光秃秃的枫叶林，那一双剪水秋瞳里隐约多出一丝恐惧。

    她的确为了这一战暗中准备了不少手段，但当她在旁目睹了这一场惊世之战后，这才发觉自己所谓的后手是多么的可笑。

    面对那堪称让人灵魂战栗的一剑，任何人都会心生绝望。

    数量与阴谋在这碾压下的力量下，根本不值一提！

    时值此刻，慕容秋荻也终于明白不久前慕容复对于她的评价。

    她的确与那些人有着差距，至于与他，恐怕已是天壤之别。

    而这种差距，早已不是可以依靠手所谓段能够弥补的！

    她已彻底心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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