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颅狰狞，七孔流血。

    滚了尘土的缘故，血与泥糊在一处，临死前又自行划花了脸，根本辨不出原本面目。只有那双混浊双眼不甘大睁着，死不瞑目。

    其余人不敢多看，燕从灵却一眼认出，是吴皇后身边的那名老嬷嬷。

    竟然是个道行不浅的树妖。

    这样一来，姚家当年的那棵阴槐也就有了解释。

    她轻轻踢了一脚，那颗头颅瞬间化为血红齑粉，散在夜风里。

    “竟然敢冒充，剩下的躯干，拿去大门口烧了。再斩一只公鸡，血滴门槛上。”

    少顷，燕从灵还是点了头。

    邪气侵骨，钻入心脉。孩子和母亲，今日最多只能保住一个。

    她小心检查了一遍。

    素裙女子提着药箱匆匆进门。

    燕从灵后退两步，衣摆忽地一紧，被纤细的手紧紧扯住。

    “是个小郡君！”

    不是邪气不能除，而是这孩子就是邪气的源头。

    见燕从灵进来，像是受不了自己这副模样显露在对方面前，将脸别了过去。

    她冰凉掌心贴上去时，对方轻轻颤下。

    周家人面容轮廓柔和，她笑起时和周凝语有五分相像。燕从灵眼皮突突一跳，心底蓦地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她忽然这么问，燕从灵险些没回过神，“知道，娘娘是因为太子殿下。”这会儿了，也没有什么能不能说的。

    天光拂晓，烛火变得微弱。燕从灵接过孩子，抱到她母亲面前。

    她以为自己能隐藏的住。

    “娘娘。”

    如今却像是一朵失去水分的花儿，苍白脆弱地躺在那儿。不衫不履，长发被汗打湿纠结成团。

    汗流的更多了。

    “你一定很疑惑，东宫姬妾多到两只手脚都数不过来，为何我只针对你一人。”

    算了，先听一听。

    一把推开她的手，燕从灵飞快站起身，“娘娘许是看错了。”

    她是个精明的人，算计清楚，甚至敢与虎谋皮，不会不知道这一点。费大力气坐上的太子妃之位，不应该就这样结束。

    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漆黑药丸，燕从灵半低下身子问，“这两枚药，其中一枚可以让你有力气生下这孩子，但会透支全部生机。另外一枚则是用来除邪祟保命的。”

    和寻常孕妇相比，更大一些，如同即将成熟落地的瓜。偏生周凝珠身量娇小纤细，薄薄一层肚皮被撑的发白，看着有些骇人。

    “是个女儿，长大应该会很像你。”

    “是嘛。”周凝珠只看了一眼，瞳孔便又开始涣散。她轻柔地抚了抚孩子脸蛋，这才依依不舍移开视线，让那些产婆抱着孩子出去。

    若是孩子正常尚且还能有办法，但这孩子打娘胎就带着邪气。

    下人们连忙行动起来。

    没有那道平安符，相当是半只脚踏入死门，周凝珠印堂眼角都隐约散发着灰气。

    这种时候的请求，不用想也知道，十有八九和托孤有关。

    燕从灵微顿，“娘娘……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见效很快，以生机为代价，让周凝珠原本涣散的眼瞳有了焦距。

    产婆们个个面色带着喜色，连忙取来事先准备好的绣褓。

    榻上的人没有反应，烛光跃动间，燕从灵轻叹一口气，还是将药喂入她嘴里。

    灯烛昏暗，照着女人眼尾淌落的那道晶莹泪痕。她没有气力说话，眼神却已经坚定无声做出选择。

    七四.二零七.二四二.三一

    她下意识侧了侧身子，原本被挡在自己身后的光亮落到女人眸底。

    七王爷？

    燕从灵怔然。

    目光只落在她那圆鼓鼓袒露着的肚子上。

    周凝珠这会儿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看起来比往常更要冷静。她一边配合白术，一边盯着面前少女道，“燕姑娘，我有个请求，劳烦你凑近些。”

    吴皇后一行人下的是死手。

    燕从灵不在意她是什么反应。

    如今诱钩一般，钩开那道门。

    是不是看错……彼此心里都有数。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那刻，婴孩嘹亮的啼哭声划破窗外夜色。

    周凝珠没有再开口，那只手无力垂着。

    知道什么？

    燕从灵不是很明白。

    “算我求你的……”

    上次见面，她还是华服珠冠，神色轻傲。

    推了一把那个还在抹泪的贴身丫鬟，看着榻上快要咬不住口中参片，明显进气多出气少的女人。燕从灵心底清楚，这一趟就算是白术也无力回天。

    “快让殿下把白术大夫请来！”

    但恐怕也是少数有选择的机会。

    处理好树精，四周那股阴冷感瞬时散去不少。其它人至多也就感觉没那么凉快，但对里间正在生产的周凝珠来说，却是松下一大口气。

    “生了！生了！”

    “这是我十几年里，做的唯一一件蠢事。”

    又损失一名得力干将，吴皇后心疼的在滴血，面上又不敢表露出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燕从灵将那树精劈成好几段。

    “好，我答应娘娘。”

    孩子还有爹，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插手。但对上她眼中的乞求，燕从灵还是顺着她半蹲下身。

    她气音虚弱，瞳中亮着那一点灼灼火光，“这辈子还不了的，下辈子一定还……”

    “知道我先前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她应该是猜出吴皇后有问题了，但为什么是七王爷？

    生父太子尚且还在，怎么交给他人？

    治病接生之类，燕从灵一窍不通。但长年在生死边缘游走，让她对人所处的状态还是十分清楚。

    周凝珠盯了她片刻，倏地笑起来，“看来你还不知道。”

    没等来回应，周凝珠抓她的手更紧，指节都在发白。旁边产婆的声音杂乱，还在不停地喊着娘娘用劲。

    柔细的手还扯着衣领，周凝珠满头大汗，俯在她耳畔的声音低得发哑，“帮我把孩子……交给七王爷……”

    但没想到地底的那些根须，早前就被破掉了。

    她的这份惶然，却让对方唇角更高扬，出手打碎那只隐秘无人知晓的琉璃罐，“殿下书房最里面的那个暗格，藏了一副画像，画上的人就是你……”

    第一缕晨曦钻入窗格，压的她瞳中倒映的烛火渐渐黯淡。

    尘光将散。

    “我希望……她能比我自由、比我更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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