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地牢幽暗的光线，燕从灵不动声色地悄悄打量。

    那老头一身邪气，裹在宽大广袖下暗涌。深深凹陷的眼眶显得可怖，瘦到近乎脱相，活像一具行走的骨头架子。

    此刻，那对混浊的眼珠正刺着她身上，越盯越是飞快滚动。

    “这是，新货？”

    汉子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但再不情愿也老老实实回答。

    “是。”

    “这是帝京来的郡主，您……”

    等时间一长，就又是一具陷入绝望和煎熬的行尸走肉。

    草堆拱了两下，黎桑缓缓爬起身，气定神闲地拍拍身上沾着的干草，露出一个笑，“齐嫂子。”

    地牢里难以分辨昼夜，只能依据送饭的时间推算大概。

    这位就是她送来的帮手。

    抓着少女那条胳膊，好半天才依依不舍放开。对着身后的汉子，冷声吩咐，“这件货物你们谁都不许动，我要把她完完整整炼成最完美的香。”

    燕从灵：“那出这么大的事，都没有人报官吗？”

    “你们都给我把人看好了，但凡她少一个手指头就找你们算账！”

    话音刚落，隔壁牢门咔吱一声。

    单薄的双肩颤了颤，少女被吓到般眼中蒙泪，“我、我吃不下……”

    妇人听出她的话外音。

    尽管早有预料，这些人拿牢里的女人们只当家畜一样圈养，而且还是几天就能出笼的短命那一卦，自然不可能精细伺候着。

    “谢谢。”

    妇人被她的胆大吓了一跳，牙齿都在咯咯作颤，“他们抓的人不多，而且几乎都是我们这些过往的外乡女子……”

    齐家嫂子眼中湿润。

    “都怪我那日听到孩子哭声就开了门，害得他这么小也在这里受罪……”

    “我没事。”

    但看见那些清汤寡水，上面飘着的蔫黄菜叶，还有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时，眼角还是抽了抽。

    “姐姐，他们多久过来一次？”

    燕从灵两眼向上，盯着乌漆麻黑的牢笼顶部。一时说不上来百里雁到底是靠谱，还是不靠谱。

    接下来态度明显好转，甚至透着一股子殷勤。

    “我丈夫走商，这次本来是跟他过来，这孩子也是在边关出生的。”妇人压低声音，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很快，来回一趟就给燕从灵送了个四菜一汤，还有几个新鲜果子。

    转头，笑的更灿烂，“燕姐姐。”

    黎桑枕着胳膊，仰躺在干草堆上，嘴里还咬着燕从灵分的果子。看着再次跑腿去端羊乳羹的侍卫，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地问，“姐，你说这人是不是看上你了？”

    整理了下衣裙，不顾脚踝上的伤，燕从灵拖着那条哗啦作响的铁链，重新坐下，靠着角落。

    将两个馒头塞入衣襟，新换的守门侍卫精力正是满格时候，很快发现了她这一举动，皱眉低叱。

    燕从灵一下就悟了。

    这样的饭菜，只怕没有什么奶水可以供给孩子。

    “燕姐姐，不要这个表情嘛。”小姑娘天生一副笑面，发辫上编着漂亮的彩绳，“我年纪小是小点，但边关来过好多回了。”

    她算不得女魅那种世间绝艳，但更懂得怎么拿捏人心。

    那些人也没将她放在眼里，显然是对此见怪不怪了。

    一九二.三.一二七.一五

    仅仅是提及，身子就忍不住轻颤，“短的话三天，长的话是五天左右……他们每次过来都会抓人，剁掉一只手或一条腿。”

    没过多久，守门的侍卫换了班，送上午饭。

    少女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怎么不吃？”

    不熟也不会认识百里雁。

    他激动若狂。

    “等手脚都剁完，下一次如果再被带走，那就回不来了。”

    少女抬头看他，巴掌大的脸上蹭了脏灰，一双眸子却格外明亮。那侍卫年纪也不大，愣神片刻，耳根莫名烧了起来。

    恰巧从外头横进来的刀疤脸，听到这话反倒打消几分心头狐疑，一摆大手，“行了，那是个郡主，吃腻山珍海味的，要能吃的下这些才是见鬼了！”

    侍卫不敢怠慢。

    “完美、这身骨头实在是太完美了！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骨头！”

    燕从灵清楚她在想什么，连抓人这一伙都不敢动的，非富即贵。也是她和怀中孩子的希望和救命稻草。

    汉子闷声应了是。

    “好、好好好！”

    见她还能被完好无损地送回来，隔壁牢房里的妇人大吃一惊，抹掉眼角的泪花，小心翼翼地凑上前问。

    这话，燕从灵是信的。

    “齐嫂子。”

    地牢有侍卫把守，她却半点也掩饰的意思也没有。

    “姐姐别多想。”燕从灵拍着她的手安慰，“总会好起来的。”

    话没说完，老头已是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少女手腕。近乎是痴迷的眼神，像癞蛤蟆粘腻的舌头舐过去。

    一些初来乍到的女人，总会抱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觉得官府能找到这里，自己能被解救出去。

    一个镇北侯的掌上明珠，一个面摊老大爷的养女，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一竿子打到一块去的。

    竟然是个抠门的。

    “黎老爷子还在等你回家。”她没有多说其它的，支起身扯下一块干净布料，熟练包扎好脚踝上的伤口。

    物以稀贵，美人香不多，所以也不用大肆去拐姑娘。而且边关行人流动本来就大，几个底层的外乡女子，来回间就算丢了也不一定好查。

    又一件货物被送进来了。

    地上拉长的灯影晃了晃，映出那位倒霉落入魔窟的姑娘面容。看清那一刹，两人皆是怔了怔。

    妇人惊声，“阿桑！？”

    “妹、妹妹……”

    燕从灵只看了一眼，便没有胃口。

    “姑、姑娘，你没事吧？”

    “这是长老看中的绝佳好货，别饿着她了，去拿些正经的饭菜来！”

    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燕从灵已经端起午间那碗豆腐汤，递给黎桑。

    两人都没有多言，眼神交接间，小姑娘喝了一口，将汤传给了隔壁牢房。

    “这位姐姐，你也尝尝，中午那个馒头干的能噎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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