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宸极帝婿(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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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宸极帝姬收到永绶王返都直入宸极府将越千辰带走回府的消息时,人正在铅华楼翻阅着一些积年的卷册。思阙将此事禀上时,她的动作连顿都未曾顿过,这让一旁的温孤诀看上去不由的玩味了起来。
摸着下巴,他想了想,豁然颔首道:“我就说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原是……在给永绶王设局啊?”
伊祁箬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临走时,将手里有了年头的薄卷打在他怀里,道了句:“管好你这张嘴,才能得长命百岁。”
温孤诀看着她的背影,几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黄昏时候,宸极帝姬一路纵马入城,径直到了永绶王府。也不等通报上禀,从管家口中问出了重华的位置后,便甩着手中马鞭,一路大步流星的朝书斋而去,尤其是那破门的一掌,更是看得身后跟着的一排侍卫奴仆心神皆惧,不敢多说半个字。
反观书斋里的重华,此刻正不急不缓的擦拭着衡光剑,似乎对她的到来半点都不意外。
“你可真行啊,大老远回来都不说见我一面就到我府上把人提走了,你还真当这两年磨得我没脾气了是不是?”
甫一进门,也不等屏退左右,她直冲冲的朝重华那头走去,一边就扬声质问了这么一出儿。看她坐了下来,重华抬了抬眼,给了外头的下人一个眼神,一时之间,书斋大门一阖,便只剩了他们兄妹两人。
伊祁箬那边在那一句话之后,便是毫不吝啬的朝他怒目而视过来,火气仿佛胜过酷暑中的日头。
重华殿下仍旧表现的极为淡定,淡淡朝她投去一眼,缓缓收了手中宝剑,问了句:“修罗的事你都知道罢?”
伊祁箬也不遮掩,直接点了下头,答道:“知道。”
“既然知道,你就早该想到这回我容不得他。”重华眸色一冷,继而更不动声色的笼上了一阵怒气,皱着眉道:“听说你已经让公晳溃私下里准备起了大婚的事,这下子也大可以免了,我宁愿关上家门养你一辈子,也不能让你嫁给他。”说着,又瞥了她一眼,追加了一句:“假的也不行。”
那边的宸极帝姬沉吟了一会儿,却是怒极反笑了起来,点着头道:“你这是摆明了……要把姬窈摆在我之前是不是?”
重华目光都跟着一皱,摇了下头,对她道:“绰绰,你该明白,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对我而言就是这么简单。”伊祁箬却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转头看向他时,目光倒也释然,微有两分理解之意,道:“你放心,我不气,兄妹之情对上男女之爱,你选了她也是无可厚非,我不怪你。”
话是善解人意的话,可重华听着,却总有些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便见她淡淡挑了挑眉,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道:“是以,在你同越千辰之间,我若选他,你也不能怪我。”
“你说什么?!”瞬息之间,他便拍案而起,指着她义愤填膺道:“你再说一遍!”
伊祁箬微微挑了挑眉梢,朝他投去浅浅的一眼,道:“你听得一清二楚,我再说几遍都是那回事。”
这样一句话,已经足以使重华震怒了。
“好啊,好啊……”重华一时被她气得不轻,可对着她那自在的态度,却又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只不住的踱步道:“你终于承认,你还说你自己没了真心,这还不叫动心?!你竟然对他动了心——!那个孽子……你这是背叛了我们!”
他最后喝出这句话的同时,伊祁箬站了起来。
带着一贯从容的态度,她目光里却兀然染上了一抹阴沉,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一瞬不移的与他对视着,同时,伸手拉过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眼神从疑惑走到震惊,重华只用了顷刻光阴。
“你……!你……”
——震惊之后,他眼里写满的,是慌乱。
伊祁箬微微有些意外——不曾想,在得知此事时,他竟会是这个反应。
可是再想想,似乎什么反应也不重要了。
她看着他,一字一字的说道:“我会帮你报复他的,只是除了死之外,还有许多别的法子。我求你,二哥,让我得到我想要的,这世上,我在乎的,也就那么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质疑过后,心头却是豁然明了,“你要……!”
面纱下,她淡淡笑了一下,只道:“不该动的心,我不动,不该留的人,我也不会留。即便是为着归去来兮殿供奉的那人带给我的一切苦痛,我也会同你站在一起。永远,不要怀疑我待你之心。”
这一回,重华就端着这样的神情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重华就将越千辰关在自己府上,伊祁箬走进这座屋子的时候,里头的鞭打声还不曾停止,她一步踏进其中,冷着眼将重华派来审他的人驱了出去之后,便摘了面纱,露出不曾易换的真容,朝他走了过去。
素白的银绣的白衣上,尽是血迹。
站在他面前,咫尺间的距离里,他缓缓掀开眼皮朝她看去,半晌,竟是露出了一丝满带凌驾与嘲讽的笑意,就好像如今屈居下风的人,并非自己一般。
开始的时候,伊祁箬没有说话。
她歪了歪头,感受着他的呼吸,看着他的眉眼,缓缓的抬起手,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屈起两指,就那么直愣愣的剜进了他肩头的伤口里,狠狠一动,便引得血流如注。
真好……他还以为,自己的血已经流干了呢……
她的声音在这一刻轻悄而起,缠绕在他耳边,简简单单只有两个字:“疼吗?”
他看到她的表情,冷漠进了骨子里。
“……疼啊,当然疼了……”他长声一阵笑,尽力睁开眼睛与她对视着,半晌,忽然轻轻的问了一句:“箬箬,你疼不疼?”
脸上没有半点破绽,可是在听到这句话时,她心头泛起了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撤回手指,任由其上欺满了他的鲜血,她哼笑一声,缓缓道:“还会问这样的问题,崇嘉殿下,你是根本就没有半点长进,是不是?”
——崇嘉殿下。
印象里,她从未这样唤过自己。
其实,比起国灭之后,世人方才众口相传起的那声‘玄夜太子’,崇嘉皇子,方才是他写进皇室玉牒的身位,只是这么多年,记得玄夜二字的,总要更多些。
“不若你试试——”他唇边勾着残忍的笑意,目光谈谈的挑向自己被绑在十字桩上的手臂,继续道:“试试解开我一只手……放在你脖颈上,看看片刻之后,你还能不能呼吸?……嗯?”
说这话时,他并没有想到,伊祁箬真的会解开他的桎梏。
而当她真的手牵着手,将自己的手掌扣在了她的脖颈上时,他更恨彼时涌上自己心头的那股情绪。
互不相让的对视里,他缓缓落下手臂,眼里却多了十分的冷漠,同时定定道出三个字——“我要活。”
她心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嘲讽般的一笑,她勾了勾唇,问道:“现在才知道苟且偷生的好处?是不是……太晚了?”
“有你在,什么时候都不算晚。”他往后退了一步,倚着十字桩强撑站立,分明已经虚弱如斯,可说出来的话,却仍旧不落半点气势,“给我我要的,我便给你你要的。”
宸极帝姬沉默了片刻。
许久后,她缓缓道:“其实……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你手里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我想要的东西。”
“可是你赌不起。”越千辰摇了一下头,眼里尽是十足的把握,道:“为霍子返,即便只有一丝希望,你也会付十成努力,不是吗?”
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狠狠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贴在她耳边,他放低了声音,缓缓道:“只要你还想要那半阕《太平策》,你就没得选择。”
伊祁箬撑在他胸膛上,缓缓向后退了极短的一小步。
对视之间,眼里似乎只容得下冷漠,她问:“你想要什么?”
“生路,”顿了一顿,他目光不移,又道:“和宸极帝婿的位置。”
说完之后,两人间又是长久的无声。
忽然,她缓了一口气,收回了与他对峙的情绪,眼底欺上一层玩味,抱臂道:“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这么十分的想活了?”
他笑了一声,道:“你不是早说了么,我性子远没有那么烈。活着,才有报仇的希望。”
伊祁箬听完,笑意盛了许多,顾自这么笑了好一会儿,方才摇了摇头,缓和下情绪,看着他道:“一直以来你都跟我要求坦诚,但是越千辰,你问问你自己,你又跟我坦诚过几回呢?眼下,还不是拿我当傻子搪塞?”
越千辰自然不曾指望她能信这个理由,只是对他而言,理由是什么,她真的也不必知道。
他问:“既然结果是一定的,你我再在这儿说这些废话,还有什么必要?”
——总归,他们都要接受对方的条件,继续互相利用下去,不是吗?
一时之间,宸极帝姬似乎也给不出什么好答案。
半晌,轻轻一耸肩,她轻描淡写道:“就当是我喜欢听罢。”说着,看着他眉目里染进一抹笑意,问道:“帝婿……不该尽力圆满本宫的愿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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