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世子雪格(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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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前,雪顶草庐,寂夜风霜骤。
木门吱呀一动,褐色劲装的中年人举步无声,自风雪而入,带进一阵刺骨凉意。
内室里,有两人垂衣而立,正位软席上,玄衣男子盘膝而坐,身边跪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研磨侍奉,满室荡溢着佛手清幽,暖意熏然。
褐衣人卸剑入幕,朝那玄衣男子一拜,回禀道:“世子,半个时辰前,逐明岛连夜擂鼓聚将,霁姑娘传信,逐明王君羽归寂五日内必有动作。”
穆共眼里透着厉光,隐隐又有些兴奋,或许真是这些年安生久了,许久不见兴兵盛战,于江湖上风霜热血的烈性男儿而言,太平纵好,却终究不够快意。
这头,听了他的回禀,姬格却仍旧兴致不高的翻动着手中书卷,不置一词。
倒是站立的两人中,年纪稍长些的一位捻了捻须,目光沉沉,叹道:“逐明岛贪心不足,也是迟早。”
年轻些的男子蹙了蹙眉,眸间似乎有些不安,“只是自从收了海北十二岛,南北海岸尽归君羽氏一族所有。而昔年战后,沿岸数城亦皆统于我大梁,如此看来,究竟是否择冲龄故地攻之,便不好揣度了。”
穆共闻此,便又禀道:“属下已派出云岚银骑传信,自北境冲凌至南境星沉,沿岸三十九城守将,天亮之前均会收到消息,警戒待命。”
话音落,只听姬格赫然将手中书册一阖,闲掷案上,极轻,却有声。
三人顿时一肃,面前躬身敬立,深深拜了一拜,“世子……”
置了书册,姬格捏了捏额角,目光朝眼前三人一一一扫,随即抬了抬手,免其礼。
见他如此反应,三人自知适才多言,偏偏却未曾说到要点之上,是以此番也不敢再轻易说话。正当静候吩咐时,便听那悦耳低沉的声音淡淡唤了一声:“落涧。”
跪坐一旁的孩子搁墨,略一退,拜了一拜。
姬格淡淡一笑,“我想听听你有何见地。”
一言落,一时之间,满室中人皆以目光锁在这个八岁的孩子身上。
林落涧抬了抬眸,那一瞬的目光,他看向姬格,从那人眼中读到了一丝鼓励,一丝淡泊。随即便复垂首,恭敬冷寂,只道了八个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倘若这一刻他肯抬头,定会看到那人眼中更盛的赞许。
其他几人或不解或浮想时,姬格已然追问下去,“何如?”
声音带着些轻慵笑意,分外好听。
“如……”
“抬头。”
林落涧一字出口,却被姬格的命令打断——云淡风轻的话,还偕着绝艳侯一贯的安然淡静,偏偏,积威内敛,不容置喙。
林落涧奉命抬头,淡去三分奴子姿态,姬格看见他明珠般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光亮——那样耀眼。
八岁的孩子缓缓说道:“纵使逐明善海战,又因收归海北十二岛而添翼,然凭君羽氏兵力,一旦登陆而战,则绝非大梁万军敌手。君羽归寂幼曾师从观音娘子,才智筹谋难容小觑。又岂会自寻死路。”
他的声音极淡,透着避世般的疏离漠然,小小年纪,却如同历尽沧桑变幻,无处可投情。
那头,乍听此论的三个大人,却已心惊的心惊,顿悟的顿悟。
不急不缓,姬格拂了拂衣袂,接着问:“依你之见,君羽氏暗度的,又是哪一座陈仓呢?”
闻此,林落涧不由低头一笑,恪恪道:“世子早已虑在前,落涧不敢妄言。”
月前便已借由蛛丝马迹,察觉到逐明所图,早已派心腹传信西境边界各地守将防备不时,林落涧自问,眼前之人的修为才智,即便自己到了这个岁数,也未必能及上一半。
更何况,这还只是他人前表现出来的,至于人后……
“难道是……!”穆共忽然想通了什么,惊疑之下,试探道出:“戎狄十六部?!”
一语破天机。
姬格此时方道:“有昔年冲凌旧事在,东境海战一起,只要君羽氏稍加筹谋,便可钳制住大梁多数兵马,此时,若是戎狄西境起兵进犯,毫无准备之下,的确极易使我们应接不暇,到时候两边能得的好处,可都不会小。”
年轻些的那人疑惑道:“可这其中隔着大梁浩浩疆土,君羽氏又是如何能同贺兰冲搭上话的?”
姬格一笑,淡淡道:“朝堂事,江湖了。”
众人皆是恍悟。
借由江湖门派,高手名宿传信其间,代行其职,自是既安全,又方便的法子。
年长些的窥象先生蹙了蹙眉,道:“这狼狈为奸,彼此都不惧吗?”
“游牧之族,居无定所,有何可惧?至于逐明岛……”姬格笑了笑,道:“即便戎狄败北失意,只要这方海战上取得先机,君羽氏也吃不了什么亏不是?”
如此算来,只要不当人命是命,任将士拼死杀伐一番,于那国君统领而言,都是有好处可图的。
轻握着腕间银环的手指蓦然一紧,姬格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呼出,缓缓道:“究其,此番君羽贺兰,是赢是输,逐明岛又是否还能冠君羽一姓,根本,全在宸极帝姬。”
说话,唤了声:“穆共。”
穆共回神,拱手待命,“属下在。”
“去宸极帝姬那儿跑一趟。”
“喏。”
半个时辰后。
宸极帝姬面前,穆共将一番话说尽,最后道:“世子的意思是,帝姬希望见到什么结果,尽可吩咐。”
内堂里,伊祁箬微闭着眸,脑中风云转动,想的是十八年前,君羽氏发兵来犯,渡海而战,俘梁军名将苍舒阔,夺边岸重城冲凌,险将屠城之事。
半晌,隔一幕轻纱软帘,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穆共心上一紧,便听宸极帝姬缓缓道:“穆堂主,烦劳在世子跟前回句话,就说,海上风起,本宫邀世子看出戏。”
“喏。”
三月初一,雪顶。
“‘雪覆终年,凌夺天顶。’……果然举世无俪。”
苍茫清丽,飘渺绝艳。亲自踏上雪顶之前,沐子羽的确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一个地方,尽统这四词之巅,风华绝伦。
一旁,忠信王轻轻一笑,“若非如此,又岂能得世代帝室青眼仰慕,尊重之下,更以大宴雪顶为至尊殊荣,赐世家鼎贵同沐呢?”
第四次登峰雪顶,所谓惊艳,仍旧历久持新,连华目光远投至前方一方梅林,疏合瘦老,亦是天下无两。
恍惚中,他想起那年青王的一句话——雪顶,就像宸极帝姬,天下第一,举世无俦。
那头,信步而来的两人抬眼便见到那站在一起颇有些狼狈之相舒蕣王婿同忠信王爷,远远的,姬格看了看,忽然道:“你看。”
伊祁箬正踩着雪,说话抬头,问了声:“什么?”
姬格扬了扬下颔,朝沐子羽的方向示意,悠悠道:“黑发倾垂,白衣临世,额间更一块鸽血艳烈无方,他——像不像这雪顶夜幕?”
闻言,伊祁箬蓦然一怔。
黑发,夜幕,白衣,雪顶,鸽血,赤梅……
她摇摇头,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堪堪论了四个字:“他哪里配。”
姬格但笑不语。
“不知飞白亭何在?”
四下一望,最是向往之处却是一时不见,舒蕣王婿不掩好奇,朝身边的忠信王请教道。
连华却是轻笑出声,玩味道:“怎么,王婿也知道飞白亭?”
“放眼天下,谁又能不知道飞白亭呢?”沐子羽一笑,正身负手而立,眸光内敛,语气深浅不明,“昔年飞白,修罗世子一阕《哀苍生赋》,千古独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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