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他依然惦记着她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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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轻纱重重,人影婆娑,连伺候的宫婢也没有,只几个随扈的医女同御医在塌前低头交耳。滔滔捋开帐幕,一步一步往里面走,她身子笨重,甚至有些踉跄。终于见到他了,躺在雕龙凤呈祥紫檀大床上,还是那件银白绣虬龙的袍子,发冠已褪,头上插着银针,脸上白如笺纸,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双眼紧闭,静静的,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滔滔从未怕过什么,可那一瞬间,只觉天都塌了,浑身瑟瑟发抖,杵在原地,眼泪直流。
赵曙似有觉察,眼皮撕开一条缝隙,想要抬头看她,可使了半会的力,头也只是偏了偏。有医女欣喜叫道:“大人,十三殿下醒了。”御医们蜂拥而上,凑在塌前,颇为激动。诊脉、察眼、观舌后,又细声相询诸事,赵曙除去点头、摇头,连说话都觉费力。
从小到大,赵曙都是滔滔不可置疑的坚实后盾,受气哭泣时的温暖臂弯。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无力的模样,心里像剐了皮肉般,痛得连喊的力气也没有。医女上前恭谨劝慰滔滔退出殿外,以免传染,于胎儿无益。滔滔过了半响,才带着泣声道:“把罩面的布巾给我。”
医女还要阻拦,滔滔却已往塌前走去。
赵曙见滔滔朝自己走来,心里很急,可脸上扯个不悦的表情都难。他眉头紧攒,嘴唇动了动。滔滔俯身将耳朵贴上去,他声息微弱道:“你先别急,先出去呆着。”
她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唰”的滴落在他脸上。
此时此刻,他依然惦记着她的安危。
御药院的王大人一直伺候滔滔,与他人相较,更为熟稔。他斗胆上前劝道:“娘娘,殿下此番染急,多为时疫。您身怀有妊,稍有不慎,最易传染,还请娘娘三思。”
赵曙身体虽疼痛不适,精神却很清明,他知道自己的病易传染,就抬手打了手势,示意滔滔出去。滔滔哪里是听话的人,反气吁吁道:“我才不听你的,偏要在殿中候着,看着你好。”又朝医女斥道:“快那面巾来,还让我自己动手不成。”
她对殿中众人洪声道:“想来你们都知道我,发起脾气来,连官家的口谕也敢驳的。如今十三殿下染病,若是治好了,我保管你们人人有赏。若是殿下有何三长两短...”她重了重语气,狠声道:“别说你们自身性命,连着族氏嫡亲,通通撇不开干系。你们若是不信,尽管试一试,我高滔滔绝对说一不二。”
如此,满屋子平日威风八面的御医老头子,竟被芳龄不足二十的丫头给镇住了,更加谨慎十分道:“卑职等定当全力以赴。”正是说话间,有柔柔的声音传来:“娘娘,我给您戴面巾。”原是落衣来了,她用白布裹着嘴鼻,手里端了热水巾栉,盈盈掀帘进殿。她从小伺候滔滔,忠心耿耿,即便是为滔滔死,她也心甘情愿。滔滔却并不让落衣靠近赵曙,只让她远远的端茶倒水,擦汗、喂水、喂药诸事皆是滔滔亲力亲为。
滔滔儿从未伺候过任何人,连在宫里陪伴皇后时,也是被人端着捧着。她什么都做不好,一时手重手轻了,洒了药摔了碗,总是咋咋呼呼的。赵曙才有睡意,也总能被她惊醒。
至掌灯时分,滔滔至旁屋用膳,见四周空荡荡的,宫婢内侍寥寥无几。一问,才知御驾已回鸾,公主也跟着回去了,只剩世子还在前殿与御医商议诸事。
滔滔一时没反应,惊道:“世子?”
宫婢回道:“是啊,世子娘娘和小世子都随长公主娘娘一起回京了。”滔滔这才恍然大悟,世子就是方平啊。他们太过熟悉了,常常忘记彼此在外人眼中的身份地位。
所有随扈的御医都奉旨留在行宫,算是恩典。长公主开始并不同意方平留下,她就那么一个儿子,比自己性命看得还重,可方平素日都是软弱柔顺的性子,今儿却强硬得半分不让,连诗琪都禁不住疑惑不已。
很久以前,诗琪就隐约听谁说过,公主府的世子爱慕汴京高府的老虎小娘子。那时她还半信半疑,此时却有些信了。回京的路上她一直恍恍惚惚,满脑子都是方平和滔滔以前在一起的画面,若不是为了糯米团子,她肯定得转回行宫。
用过膳,滔滔回旁殿陪伴赵曙,到了廊下,见方平立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长衫炔炔。她顺着阶梯提裙上去,道:“想进去看看么?”
方平似乎一惊,也不转身,依然背对着她,许久才道:“不了,等他病好,再请他喝青梅酒。”说完,就沿着长廊往前殿去。至始至终,他都没看滔滔一眼。
滔滔感到一丝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殿中有医女急急忙忙端着铁盆出来,里面装满了赵曙吐的淫秽物,滔滔见了,连忙戴着面巾,掀帘进去。
如此到次日,赵曙仍旧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但却比昨日好了些,知道跟滔滔说:“太烫了”“水”等等。滔滔经过整夜的历练,即便落衣暂时离开,她也能独自守着赵曙了。
官家又下旨将半个御药院的御医都遣了来,滔滔、方平才稍稍安心,可到傍晚,赵曙突然昏迷不醒,连汤药粥水都喂不进,吓得落衣险些瓷碗都端不住,倚着窗槛嘤嘤小声哭泣。
滔滔强忍着泪,道:“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说着就到旁殿将御医们都召了来,问:“我一开始就警告过各位,十三殿下若有不测,你们、还有你们的氏族嫡亲通通脱不了干系。刚才殿下已不能进水...”她端坐在高位,手中擎着桌上的茶盏,说到为难处,举起茶盏就往地上抡去,狠声道:“你们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嘭”的一声响,在御医们中间炸开,满地红底青莲的碎瓷散了满殿,连坐在旁侧的方平也禁不住想,滔滔儿是哪里来的力气,竟能摔得粉碎。
有领头的御医进言道:“臣等原先以为十三殿下染的是时疾,用的皆是疫疠瘟瘴之药,但均未有见效,所以老臣斗胆揣测十三殿下或是着了山中瘴气,或是蛇鼠虫毒。若刚开始发病时便用解药,倒有几分可治,如今却是晚了。若不然,可设道场求神一试,或许...”
话还没完,就被滔滔斥道:“神灵之事,无非为歹毒之人蒙蔽世人耳,你是救世济人的大夫,怎倒失了分寸?”
其实那大人本也不信鬼神,不过寻托辞推卸,若好了,有他功德,若不好,也可说神明不治。如此被滔滔当面训斥,也觉失了身份,却不敢发作,唯唯诺诺道:“娘娘圣明,是卑职糊涂了。”后面新派的御医怪前任失了救治时机,前任御医又怪后任推脱,如此吵闹,于事无益。还是先前一直伺候滔滔生产的王大人道:“卑职曾有听闻,说这山上有位神医,附近村民仰或是进山着了瘴气或是被中了蛇鼠虫毒,皆会找他救治。若是能找到他,十三殿下或许还能有救。只是...”
滔滔连忙问:“只是什么?”
王大人回道:“只是那老头子,高傲得很,御药院前几任主事大人皆有亲自上门拜访,请他入宫为职,皆未应允。且有传闻说,他一不治皇亲贵族,二不治巨富商贾,三不治女人。”
方平起了身,道:“无论如何,也要把他请来。”他详细问了王大人诸事,又亲自出行宫往附近的村镇中问了神医踪迹,只带着随身的暗探,就去山中相寻。神医本在山下有家小药馆,但他每月月末都会进山里采药,有时四五日都宿在山里,谁也不知他去哪了。
赵曙不吃药,滔滔就含在嘴里一口一口的渡给他。她不爱吃葱蒜,却用葱蒜榨了汁冲在水里喂给他。他时而清醒,时而昏睡,眼睛也渐渐不似先前清亮,浑浊浑浊的,说起胡话。
连着三天三夜,她都未曾换过衣衫,甚至连床榻都未沾过,一直守在赵曙身边,给他抹汗擦身体,给他端水喂药,给他盖被子扑蚊子,甚至连脚趾缝她都每天替他擦拭。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所以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困了就倚着他闭一闭眼。
懿王和高父早就亲自上了山,但是御驾不在,他们依着律法不能擅自入行宫。官家的旨意要中书省的老头审过才许传达,所以他们就搭了棚子,暂时住在行宫外面。好在两人都是行军打仗出身,也不以为苦。
等了两日,方平才回来,可他一旦出了行宫,就不许再入行宫。那神医更是连宫门都不许靠近,幸而神医不愧为神医,方平仔细将症状与他说了,他就给了几包草药和晒干的青苔给方平,只说了四个字:“药到病除。”
方平在宫门处托人将药传入内殿,滔滔对神医虽是半信半疑,但她相信方平绝不会害赵曙。所以就将那药大胆的命御医用了,果然,才吃了两剂,赵曙就渐渐退了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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