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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六章:娘娘的脉是喜脉呀


夜色渐渐沉沦,烟火散尽,至亥时,众人从东、西华门出。宫墙下围拢着许多赏烟花的百姓,见内庭有衣饰华贵的娘娘、王公款款行来,就凑往前看。早有侍卫整齐划一挡住闲杂人等,其势威猛,使人畏惧。赵曙扶滔滔上了马车,又与朝公大臣寒暄过,方翻身骑马。前有侍卫开路,后跟着仪仗侍从,纱灯高举,浩浩荡荡回十三殿下私邸。

有小厮打头,骑着马一灰溜行至私邸,告知角门当值之人,说殿下已启程回府。角门的掌事又遣人通传给大院、二院守门的婆子,让里头的人预备着茶水衣物。武氏穿着月牙黄洒银丝长裙,髻着三翅莺羽金钗,连晚膳也未吃,边揉着腹部紧实,边问亲侍丫头萩怡,道:“大院那边可来了信?瞧着天色,宫门都该落锁了。”

萩怡坐在小矮几上就着烛火给武氏做鞋袜,闻见武氏问话,就起身搁了针线,道:“奴婢去外头问问。”应着,就掀起竹帘出去。

武氏一想,道:“等等。”

萩怡忙止步,问:“娘子可还有吩咐?”

武氏往铜镜中照了照,扶了扶朱钗,又整了整袖裙,方道:“我和你一同去。”萩怡伺候武氏一年有余,多少能揣测些,虽想劝阻几句,又知她性子泼辣,听不得忤逆之言,就捡了灯笼,恭顺随在武氏身后,往花园里去。

若是走大路,从四院到大院,必须经由空置的三院、主母住的二院,方能至大院。但若从前花园的石径小路穿过,倒能减去一半的路程,且不必经由二院、三院。

武氏知道,殿下赴宴回府,向来都会先往大院沐浴更衣,再去二院。有时朝事繁重,就独自宿在大院,有时也会从四院召人去伺候笔墨。听婢女说,主母是从不肯伺候殿下的,别说磨墨,连书房她都不肯进。

前花园本就偏僻,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偶有虫鸣蛙叫,就吓得萩怡瑟瑟发抖。武氏笑道:“你怕什么,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这世上压根就没有鬼神,不过是心存妄念之人虚弄出来唬骗世人罢了。”

萩怡似信非信,也不敢顶嘴,紧紧缠住武氏的手,一分都不敢松。总算到了大院廊房处,萩怡才舒了口气,低眉垂眼着去请小厮通传。大院四周照得通亮,却悄有人声,小厮们躲在门后赌钱,见了萩怡,先还没人理,直待武氏过来,才有名唤小四儿的小厮起身笑道:“武娘子万福,殿下才回府呢,正在更衣,您先候着,我过会子就去通传。”

武氏也未说什么,朝萩怡打了眼色,萩怡会意,从袖口中掏出两包铁钱,往地上一扔,仰着脸道:“事情做好了,自有你们的好处。”众小厮见此,脸上堆起笑,几下将荷包里的钱分了,就急急遣了人往院中探视。

过了一炷香时辰,果听里头唤:“请武娘子进来罢。”

入了书房,见赵曙穿着月白寝衣坐在案几前写字,她也不惊扰,乖巧的行至旁侧研墨。四院的几个娘子,赵曙偏爱武氏。她胆子大,说话也不畏手畏脚,极善撒娇,言行举止间有些滔滔的意味,却又比滔滔恭顺听话,在他面前,事事由着他的意愿。

赵曙搁了笔,淡淡道:“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武氏看不清赵曙脸色,也不知是喜是怒,忙跪下道:“殿下万福。”见赵曙不说话,也不叫起身,就柔了语气道:“臣妾也不想叨扰殿下,只是今儿是臣妾的寿辰,无人道贺慎得慌,心里又念着殿下,所以才斗胆来大院求见。”说着,就红了眼圈,甚是楚楚可怜。

虽是如此,但赵曙也不能纵着武氏没有规矩,便道:“主母杂事诸多,一时忘了谁生辰也是常事。再者,你也可跟高氏说,如今她协理管着内院,赏罚寿宴等事,也能决断一二。”

武氏本想说今儿是兰贵妃生辰,所以才没说,可见赵曙脸上似有怒意,便不敢狡辩,只伏地认错道:“是臣妾思虑不周,请殿下恕罪。”

顿了片刻,屋中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也无。武氏跪着,地上凉沁沁的传着寒气直入心底,可背上却湿漉漉的浸出一层细汗,风一吹,就颤栗发抖。她即便胆子大,可赵曙若真生起气来,她比谁都更怕。

许久才听赵曙道:“起来吧。”

她舒了口气,想站起身来,可腿上发着麻,一个踉跄,就往前面倒去。赵曙站在旁侧,正要往柜上拿书,见她要摔倒,就下意识的伸手扶住。她半倚着赵曙,顺势就用饱满的胸脯贴了过去。赵曙对妾氏从不假以颜色,但武氏如此行事,却让他忽而有些厌弃。

胆大得过分了点。

他板着脸,伸手掰开她环在腰间的手臂,语气愈发冷了几分,道:“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武氏犹不肯罢休,羞红了脸道:“臣妾想伺候殿下安寝。”

她连晚膳也没吃,就怕鼓着肚子难看。

赵曙正要说话,忽听玉霖站在廊下急道:“殿下,主母不好了。”说完,也顾不得规矩,掀起银丝竹帘进屋,道:“主母刚才肚子不适,吐得厉害。”

武氏立着,听说主母生病,心道:我一来,你就生病,真是好巧不巧哦。虽是怨恨,却不敢表露,问:“可唤了御医来?”

玉霖瞥了武氏一眼,暗道:哪里轮到你说话了。想着,也不答话。

赵曙连外衫也顾不得穿,几步就走到廊外,边走边道:“遣人去请御药院的高大人来。”稍顿又道:“若是高大人不在,就去找御药院的王大人。”大院有掌事名唤蔡得子的,极善揣摩人心,他上前道:“奴才已经遣人去了。”赵曙“嗯”了一声,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玉霖急忙往桁架上捡了褙子,提着青纱灯,疾步跟上去。

二院简直是鸡飞狗跳,小厮婆子们都候在门廊处,几个掌丫头更是围在滔滔身侧,端盆的、拧巾的、倒茶的、拍背的,忙个手脚不停。滔滔儿半歪在床榻上,朝着银盆中干吐,小脸儿发白,血色全无。好不容易停歇了,漱了口,她竟然又说饿。

赵曙先是心疼,才安慰几句,又听她说可能是在宫里吃撑了,坏了肚子,就揾怒道:“也不是小孩子了,叫你外头的东西少吃,就是不听。”

滔滔嘟嘴道:“宫里的东西都很干净,味道也好,就不免多吃了几口罢。”她看着赵曙气呼呼的,就睨着他道:“看你看你,我不过是吃多了东西,胃不舒服而已,就把你气成这样。改明儿我若是不小心摔了磕了,你还不把我骂死。”

赵曙瞪眼,道:“你还敢摔了磕了?!”

滔滔抿嘴笑了笑,双手捧住他的脸,道:“好啦好啦,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对行么?往后再也不乱吃东西了。”

赵曙道:“可是你说的。”

滔滔点点头,郑重道:“我说的,再也不在外头乱吃东西了,只吃家里做的。”

看着她小小的脸儿有了些许血色,又不吐了,赵曙便稍稍放了心,道:“刚才说饿了,可想吃什么?”她肚子里的东西可都吐光了。

她想了想,道:“我想吃牛肉面。”

赵曙朝落衣道:“听见你主母说的了吗?赶紧叫人去做。”又叮嘱道:“别放葱蒜。”二院的人都知道滔滔不爱吃葱蒜,可他还是白吩咐了一句。

落衣忙应了,亲自出去吩咐厨房。他又朝滔滔道:“你不是最不爱吃面么,怎么今儿倒想起来了?”

滔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想吃。”又看着赵曙连褙子都只是披在身上,并没有穿,便知他来得匆忙,微微一甜,就帮他拢了拢衣衫,道:“大半夜的,连衣服都不穿好,就赶了来,仔细着了风。”

赵曙皱着眉道:“还不是你急我。”终是忍不住带着宠溺之色。

滔滔伸出手指戳在他胸口上,含羞带涩道:“今儿还回大院么?”

当着丫头们的面,赵曙故意将唇倾至她耳侧,气若游丝道:“那你留我么?”

她顺着他阔大的袖袍,将手臂伸了进去,轻挠在他手肘窝里,歪着头笑嘻嘻道:“你猜呢?”她这欲迎还羞的计谋也不知在哪里学的,反正赵曙是完全没法招架。若不是恰巧御医来了,他肯定就忍不住扑过去了。

来的果然是王大人,宫里大肆庆贺,保不准帝后妃嫔抱恙,高大人自然谨守于宫中。垂下帘幕,让医女进去床榻边诊脉,又将脉象、症状等一一向王大人转述。赵曙在外屋中候着,见王大人出来,请他坐下,便问:“脉象如何?”

王大人抱拳笑道:“恭喜十三殿下,娘娘的脉是喜脉呀。”

赵曙一愣,半响没反应过来。那王大人自顾自道:“娘娘的脉象十分平稳,并无大碍。虽有嗜睡、食欲不振、喜食酸物或呕吐等症,但也是正常反应,也不用吃什么汤药,只是在饮食上别吃太上火刺激和寒凉的东西,多多注意休息便是了。”又叮嘱了丫头们诸多忌讳,就领着医女告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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