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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打情骂俏,好不热闹


书房偏僻,周围花荫木深,安静得很。高父端坐在凳上,睥视着赵曙,不说话,也没有表情。伺候茶水的贴身婢女见如此,都悄无声息的退至门外,垂首伫立。赵曙从未如此行事,往日在宫里,除了朝拜时下跪,即便是皇后娘娘,也从未真的让他跪过。

但他想不出比下跪更好的方式。

他小心翼翼、又诚惶诚恐道:“父亲的话,错了。滔滔儿虽然性子骄纵,但并不蛮横,无论是下人还是卑贱之人,都从不胡乱假以颜色。她也没有不学无术,在太乙学堂上了那么些年的课,虽不是甲乙丙等,但也从不至于落在最末。至于不事女红...”

他从腰上取下去年滔滔儿送他的寿辰贺礼,珍奇的物件成千上百,但他只取一瓢。他道:“这个荷包便是她绣的,虽然不怎么样,但心意我领着。况且,我娶她也不是为了让她做刺绣活计,她若喜欢就做,她若不喜欢,多请几位绣娘便是。”顿了顿,他又道:“我心里敬她、爱她、喜欢她,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宁愿自己受伤,也不肯伤她半根寒毛。就算往后老了,我也绝不会让自己比她先死,我会将她安葬好,再随她而去。我赵曙这辈子,绝不会让她一个人孤零零活着。今后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是我赵曙的正妃娘子,也绝不会有妾氏欺到她头上,也不会让任何其她女人生下我的孩子,我会给她最尊贵的地位,绝不许人小窥她。”他深深的将头叩下去,郑重而诚恳道:“请父亲成全。”

滔滔红了眼圈,柔声唤:“十三...”又看父亲脸上灰扑扑的,半点喜色也无,竟也没慌,反笃定得很。她提着裙子跪到赵曙身侧,磕了头,却什么也没说。

如此情形,当是什么也不必说了吧。

高父阴沉沉道:“滔滔儿,你刚才不是说不想成亲么?从小到大,我若要你做什么,你就偏不做,总要和我对着干。上回四殿下向官家求赐婚,官家私下问我,我都没敢应,就怕你到时候不愿意,闹得满城风雨。再说,曙儿已有四个妾氏先进门了,你的性子又烈,只怕接受不了。”

滔滔道:“那妾氏是官家赏的,十三也没办法。”

高父问:“那你到底是嫁还是不嫁,如果不想嫁,爹再养你几年也是可以的。等年纪大了,寻不到婆家了,让官家赐婚逼一逼别人也行。”

赐婚,滔滔才不要,她忙道:“嫁啊,反正要嫁的,还不如嫁给十三哩...”

话还没落,高父就笑了起来,起身亲自将赵曙扶起,谄媚道:“十三啊,其实我早就想将滔滔儿许给你了,放在家里,简直就是祸害,早些出闺,我和她娘也能了一桩心事。”顿了顿,又问:“你想什么时候成亲啊?要不,我明儿就去王府和王爷王妃商量商量,争取越快越好,越早越好…”

那模样儿,简直恨不得立刻将滔滔儿扫地出门。滔滔儿看着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笑意盈盈的商讨着要如何将自己卖掉,纳闷得直跺脚。

高遵甫不愧是行军之人,讲究速战速决。在滔滔还未反应过来时,两家已经开始商量着纳采、纳吉、纳征诸事。她也不用再去学堂,并迅速行了及笄礼。不过多久,整个汴京城的世家子女们都知道高滔滔将嫁给十三殿下之事。

自两人婚事已定,滔滔儿与赵曙就不能私自见面,只能在媒人、父母均在的情形下,隔得远远儿丢眉弄眼。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就偷偷儿相会。刚开始时,高父高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任由着胡闹。

直到有一天...

那天,才下过雨,那几月好像是多雨之秋,总是不停的下雨。赵曙以和高遵甫谈事为名,下了帖子,进府后,与高父寒暄了几句,就去了滔滔院里。好好的午后,两人原在阁中说话,不知何故,又吵起来,还吵得十分厉害,高父高母听着下人禀告,就连忙去劝架,且将两人都训斥了一顿。见两人安静了,就走了。走到半路,高母想着刚才骂得狠了些,又想叫两人一起用晚膳,就拉着高父亲自去宽慰。

婢女小厮们都被遣得远远的,高父走在前面,行至廊檐下时,听见屋里有厚重的喘息吸吮之声传来,不由得偏头一看。透过轻摆的翠玉珠帘,只见刚才还吵得天翻地覆、耳红脖子粗的两人正抱在一起亲嘴,一边亲还一边跑,打情骂俏,好不热闹。

高遵甫全身血液瞬间冲至脑顶,气得胸脯都似要炸开,耳朵也轰隆隆的鸣响。他年轻时也曾花天酒地,伺候过他的妓生、妾婢数不胜数,总以为女人就是天生为男人而活的。可此时,他看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竟然和旁的男人谈情说笑,忽觉以前所认为的一切都被颠覆了。他一脚踢开房门,卷起袖袍,拿起桌上弹灰的扫帚就要打,追得两人哇哇直叫。

即便那轻薄之人是赵曙,高遵甫也十分受不了。

此后,高遵甫就下了禁令,在成亲之前,绝不允许赵曙入高府大门,也不许滔滔儿出去。不仅如此,还将滔滔儿的小院子给锁了,只许送饭菜的小厮出入。两人苦恼了几日,开始飞雁传书。赵曙给滔滔写了书信,先还很是含蓄,道:“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辗转反侧,日夜思之。”

从王府到高府,小厮骑着快马,就算走得再慢,一个来回两盏茶时辰也够了。赵曙手里虽拿着书,却时刻都瞧着漏斗钟,又连遣小厮去问了好几回,过了两个时辰,滔滔儿的信才姗姗来迟。裁得小小半张纸上,歪歪斜斜写着:“正在用膳。”

赵曙将纸左右翻了半天,确认就四个字后,还不甘心的问回话之人,道:“没别的了么?”

回话之人恭谨道:“启禀殿下,没别的了。”

赵曙不甘心,又写了王维的诗,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他不敢写太偏僻的字眼,怕她看不懂,又怕她费神想,就只写几句简单的、易懂的,连三岁小儿也知道的。

又等了两个时辰,赵曙连晚膳也顾不得吃,连忙就拿来看,上面却比先前的字还少了,只有一个字:“睡。”意思是她睡了,还是想睡了,还是睡醒了呢?

为了那么一个字,赵曙冥思苦想了半刻钟。

后来赵曙又写了许多,滔滔儿却懒得理他了,将禀告的小厮寻过去骂了一顿,道:“跟你们殿下说,我高滔滔最不喜欢读书写字了,让他不要那么酸溜溜的,行么?”

气得赵曙几天都没吃下饭。

吵吵闹闹的,相互思念,又相互别扭的两个人,终于等到了成亲这日。

他们已经足足有三个月未见了。

天还未亮,衬着雪光,落衣就领着婢女们端着巾栉、青盐、批霞、凤冠等物进屋伺候。滔滔儿几乎一夜未睡,昏昏沉沉的被叫醒,里里外外的裹了几层,又戴上厚重的朱钗凤冠,大冷的雪天,她竟然热得发汗。

高府四处灯火烁烁,庭中空地上燃起柴火,火苗子窜得老高,烧得“哔剥”做响。廊檐、屋中每隔几步就笼着银炭,烧得红艳艳的,图个吉利。滔滔让婢女将炭盆推开些,望了望窗外,问:“外头还在下雪么?”

婢女喜气洋洋道:“雪早停了,今儿真是好日子,估摸着天亮就会出太阳了。”

滔滔道:“天这么黑,你怎么知道会出太阳?”

婢女笑笑道:“奴婢闻见了啊!小时候,母亲在夜里洗衣裳、洗被褥赚银子,若是下雪了,她就带我站在廊下看雪。等早上雪停了,她就带我爬到屋顶上看日出。”

滔滔道:“你母亲还有几分情趣。”停了停,又朝落衣道:“你去端几碟点心来,我吃几块垫垫肚子。”落衣答应着去了,待一切收拾停当,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外头已隐约有锣鼓敲打之声传来。

小厮急急忙忙过来禀告,道:“花轿已经行至府前了。”

落衣忙扶着滔滔起身,推开门,果见金色的阳光倾洒而入,还真是个好天气。地上的积雪早已清扫干净,又铺了炭灰防滑,滔滔儿几乎是被婢女们架着走到了前厅。高父、高母、静容等人皆在厅中候着,滔滔给高父高母磕了头,才被扶起,往大门去。

高母笑得乐呵,高父倒苦着脸,眼圈都红了。滔滔头上盖了鸳鸯戏水纹大红绸缎喜帕,她几月不见赵曙,想念得慌,就吹起帕角,偷偷看去。只见赵曙穿着朱红虬袍,戴着花冠,骑在骏马上,英武不凡。他身后是一众的乐师、媒人、轿夫等,卜师正高唱着颂歌,静容带着婢女拿着几篓子铁钱,正四处打赏。

卜师高喊:“吉时到!”

高父上前,强自镇定,依着礼仪训导道:“从今往后,你需敬之戒之。夙夜无违舅姑之命。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尔闺门之礼。谨听尔父母之言。夙夜无衍。”

滔滔恭谨听了,道:“谨遵父亲教诲。”

高母握住滔滔的手,拍了拍,柔声道:“好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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