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和裴怜儿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她和他始终是一母同胞的……骨肉亲人。

何况他一直都觉得欠着怜儿太多。

司空茉看着裴素儿激动地模样，随后拢手入袖，淡淡地道：

“是，她是只有十三岁，她懂得不多，只是懂得什么样的伤害对女子而言足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懂得什么叫做颠覆与屠戮，只是懂得戏楼里那一场大火之中被毒烟熏死与大火烧死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女子还有十几个和他一样大，甚至比她还要幼小。”

她看向裴素儿，讥诮地弯起了唇角：

“小孩子的残忍，比起成人来，有时候更为恐怖，因为他们是小孩子，所以便可以自由自在地为所欲为，将自己受到的伤害，无所顾及加于他人的身上，若是我没有防备，只怕此刻沦落到这般境地的就是我自己了！”

裴素儿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反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反驳。

怜儿当初要对她做的事，连他都愤怒得第一次对怜儿心中生了杀意，如今又什么立场要求她去原谅一个凶手。

裴素儿只是垂下头，红着眼睛咬住了嘴唇：“……打开门！”

司空茉看着他，轻叹了一声：

“素儿，你要记得，这个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的母亲，不是所有人都能包容你的任性，任性而没有底线，是不会被这俗世的法则所原谅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随后，她一摆手，示意狱卒打开了牢房的门。

裴素儿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进去，上去就一把将裴怜儿抱在自己怀里，颤抖着声音轻唤：“怜儿，怜儿……你……你醒醒……。”

裴怜儿被人抱在怀里，却仿佛死去了一般，一点反应都没有，裴素儿心急如焚，转头看向司空茉，满眼都是哀求的泪光。

司空茉摆摆手，随后一个狱卒立刻将手上的药送了进去，放了一颗在裴怜儿嘴里，又取了水喂她灌了下去。

那药是极好的大还丹，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东西，所以裴怜儿始终还有一口气在，没有在这样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惩罚里死去。

服药不过片刻，裴怜儿瞬间就浑身一颤，空茫的眼睛里慢慢地有了聚焦和神采。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抱着自己的少年，仿佛愣住了一般，随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然后古怪地笑了起来：

“裴素儿……你这个蠢货，怎么想起来看我了，是来看我有多凄惨的，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一定特别高兴……嗯！”

说着她死命地着想要去推抱着自己的裴素儿，却忘了她的四肢早已经折断腐坏，自以为足够大力却不过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颤抖而已。

裴素儿心痛不已，死死地抱住她，颤声道：“别动了，怜儿，我求你别动了，我会求司空茉放你出去的！”

裴怜儿仿佛被刺激到了一般，嘶哑地尖叫起来：

“我不用你假惺惺，你以为你是圣人么，不用在我面前做出恶心虚伪的模样，你滚开，你抢走我的东西还不够多么，连母亲对我那可怜而虚假的注目都被你毁得一点都不剩了，你明明就已经被我推下山崖了，我甚至放弃了成女子的念头……可是……”

裴怜儿脸色扭曲狰狞，咬牙切齿地道：“可你一回来，我就什么都没与了，什么都没有了，你知道不知道，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阴阳人，因为我是一个怪物么！”

听着裴怜儿怨恨的话语，司空茉等人不由一怔，不少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裴怜儿。

这样幼小的孩子就会为了争宠而将自己的兄弟推下山崖，这需得心中有多少怨恨，被怎样的错待才会让一个三岁的孩子对自己的兄弟生出这样恨不得置他于死地的心。

但裴素儿在怔然过后，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一般。

“你不是怪物……你不是的……你是我的怜儿，是我的弟弟，不，是我最喜欢的妹妹啊！”

裴素儿看着裴怜儿在他怀里激动得浑身发抖，他紧紧地抱住了裴怜儿，泪珠大颗大颗地落在裴怜儿的身上：

“我求你了，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怜儿，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少年一滴又一滴滚烫儿痛苦的泪珠落在了裴怜儿的脸庞之上，先是让裴怜儿浑身一僵，随后却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是面无表情地任由身上的裴素儿紧紧地抱住自己哭泣。

“我真的不知道你这么难过，母后说，你是自愿成为影卫的统领，她说你厌倦了宫里尔虞我诈的日子，宁愿成为夜晚里自由自在影子，我什么都不知道，方才信了母后，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我知道，我会跟着船队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宫！”

裴素儿哭了好一会，才勉强地平静了下来，小心地看向怀里异常平静的裴怜儿：“怜儿？”

裴怜儿忽然淡漠地道：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母亲的目光就从来没有落在我的身上过，每一次她看着我的时候却充满了防备与厌恶，我一开始就想，母亲是因为没有女儿所以才不喜欢我，于是我跟母亲说，我想做个女孩儿，我喜欢那些漂亮的衣服，亮晶晶的珠子，你知道母亲怎么回答我的么？”

裴素儿轻轻摇摇头，抹了把脸，小心地给裴怜儿换了个舒服点的姿态。

裴怜儿面无表情地道：“母亲给了我一巴掌，让嬷嬷将我关在了柜子里，足足饿了我五天，方才在我快死掉的时候放我出来，一字一句地告诉我，她说……”

裴怜儿顿了顿，冷笑了起来：

“她说我是个怪物，说我不是她的孩子，而是你的奴隶，我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叫怜儿，因为母亲觉得你很可怜，她也很可怜，竟然有我这样一个怪物来给你们的人生添堵，所以，我就想啊，如果主子死了，那我不就再也不是奴隶了，可是你居然没死，哈哈哈哈……。”

她歇斯底里地大声笑起来，笑声凄厉而哀凉：“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长了一样的脸，流着一样的血……。”

泪水从她的眼角不断地滑落，带着脸上的血，冲刷成细细的猩红溪流，仿佛两道不甘的血泪。

“对不起，对不起，怜儿，你不是我的奴隶，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我甚至不知道母后她……我该为你做点什么……我救你出去好不好，我去求司空茉！”

裴素儿紧紧地抱着她，不断地颤抖着颠三倒四地低喃。

不知过了多久，裴怜儿轻声道：“你真的想要为我做什么？”

裴素儿立刻点头，看着她，泪水朦胧的眼中闪过冷芒，咬牙道：“是！”

裴怜儿唇角扯了扯，冷冷地道：“你低头下来。”

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裴素儿浑身轻颤起来，最后还是死死地将手扣进了地面。

裴怜儿看着他，冷嗤了起来：“怎么，这就不敢了？你这个懦夫，这都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话音到了末，尖利异常。

周围守着牢狱的人立刻警惕起来，不少司礼监的人都将手搁在了刀把之上，但司空茉眸光微闪，随后摆摆手，示意他们全都出去。

众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领命离开，毕竟魅七和魅晶还在，总不会让主子出事。

裴素儿盯着裴怜儿，浑身颤抖，却在看见她凌厉癫狂到凄然的目光之中，咬住了自己的唇，吞下满口血腥之气。

轻笑了起来，声音有一种同样的凄厉与紧绷：“怜儿，你好狠！”

话音刚落，他忽然一扬手，锐光一闪，一把不知何时藏在了袖子中的短刀出鞘，魅晶等人立刻抽到出鞘，挡在司空茉面前。

但是却见他手起刀落，断刀不偏不倚地狠狠穿透了怀里裴怜儿的左胸，随后再利落地拔了出来。

鲜血四溅，魅晶眼中一冷正要上前，却被司空茉一把按住了肩头。

“主子？”魅晶看了一眼司空茉，司空茉摇摇头，眼中一篇幽凉与洞明世事的了然，魅晶心中一动，随后退开来去。

“如今……如今……你可满意了？”裴素儿满脸鲜血看着怀里同样满身鲜血的裴怜儿，歇斯底里地尖叫，那一瞬间他的眼底几乎有一种称之为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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