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村算是离县城比较远的村子，坐客车，客车又不到村口，如果想要进村子，坐牛车也需要坐半天，走路就更费劲了。

  两个老师坐了半天车，身子颠来颠去，五脏六腑都要移个位置。

  赶车人刚把车赶进村口，牛慢慢停下。

  车上下来一个老师，她看起来是个不过30岁上下，理的短发，戴着银色眼镜，手里拿着一叠资料似的。

  她看见村口那条熟悉的池塘，学校是盖在旧校舍上面的，她也知道怎么走：“师傅，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可以，我认得路。”

  另外一个老师则是比她成熟些，四十岁的样子，长卷发盘在头上。

  周围一股水味，她拿着一张手绢捂住鼻子：“张老师，你真不上了？还有一段吧？”

  “不用了，”被称作张老师的女人摆手拒绝，四月的早上还很凉，她穿着普通的文化衫站在牛车边让他们走吧，不用等她，“学校下午招生的时候我一定到。”

  拉车的师傅也不再挽留，吆喝一声，把手中的柳树枝充做赶牛鞭，凌空甩出啪的一声响。

  牛听了声音，也踏开蹄子，拉着车上的两个人吱吱呦呦的往前走。

  没了跟自己一起走的人，女人走在这里就跟走过很多次一样，脚步稳实，也不左看右看。

  晨曦的光里，人们都去上工。

  身旁经过几个戴着草帽的人，他们对于村里的都很熟悉，猛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走在小路上，总好奇的想看几眼。

  女人来到水塘边上，这个水潭还是一样，一点大一点没小，倒映出她的样子，里面的人跟刚来这里的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旁边过去一群二十岁的青年，肩上搭着一道白手巾，说说笑笑的从旁边过去。

  看见池塘边这么早就有人，就扭头看看，旁边的人看他步子停了，就碰碰他肩膀：“你看什么呢？”

  那人指给他看，表情像是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你看那里？”

  青年也跟着转头，转头之后开始没看出来，细细看了几眼之后就睁开了眼，嘴里也惊出一句：“我……”

  几个青年迟疑了一会，走到水潭边上，还是第一个认出来她的青年开的口，他不确定又磕绊的叫道：“老师？”

  这么多年没叫过老师，这么一叫，青年还有点不好意思。

  女人转过头，眼睛一一看过他们的脸，有的外向的青年主动介绍自己：“老师我叫刘佳，当时你教我们四年级数学啊。”

  “还有我，你教我五年级语文。”

  当时她十六岁到了小河村，开始时照顾小孩，后来老师越来越少，她就都教，哪个老师不在，她就顶上去。

  女人抱歉一笑，推推眼镜，已经六七年过去了，她早就不记得当初的学生了。

  眼尖的青年注意到她食指上一道明显的伤痕，陈伤变成了白色横亘在食指最后一节。

  “老师是我啊，当时你还借了我一个本，让我写字。”

  女人还是摇头，温和的眼睛还是像当年一样，青年们也没失望，打个招呼就告了别，往地里走了。

  …………

  虞溪手里拿着自己的包，到了开学的时间，她没让任何人跟着自己，自己一个人走过来了。

  挎着自己的背包，包里装着自己学的书。

  开学的那天，学校的门口还不是很热闹，送孩子来的家长只占少数，大部分人还是想在观望一段时间。

  村里来了几个干部，跟着新来的老师一起办入学手续，最前面摆了一张桌子，一个人管收钱，一个人管登记人名。

  虞溪来的时候有几个男孩女孩已经排起队了，都是十几岁的人，几个人说说笑笑的。

  虞溪知道要交多少钱，她在家的时候就提前把钱数出来。

  现在看有人排队，她就站在队尾也跟着排，不知什么时候，队伍里的说话声就消失了。

  她目光看完了周围，就落到前面人的脖子上，过了一会儿，前面的青年的脖子似乎被晒的发红，红色蔓延到他的耳朵。

  可能太阳太强，他在开始时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头，攥着自己手的钱，钱皱巴巴的也没放开。

  时间过去几分钟之后，她身后也排起了队，村里上学的男孩都18，19，比虞溪还大好几岁。

  开始没看清人，只看到前面人乌黑的发顶，背后是绿色的挎包带，别人只是调笑的怼怼最前面人的胳膊：“你前面有个妹妹诶。”

  最前面的人是个剃着寸头的青年，撩着眼皮不耐烦的让他们都滚。

  直到虞溪转过头看了他们，也没人让他们闭嘴，他们就自己噤声了。

  都18岁了，谁夜里也要想点什么才能睡着，几个人围着看杂志，想的东西比谁都厉害。

  轮到现实了，别人的扣子扣到倒数第二颗，谁也不好意思去看人家脖子的白肉。

  眼睛都定在妹妹的辫子上，前面的人又挨了一下，不知道是谁打的，他也没追究。

  “你小子！”这一声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意思的，反正带着恨恨的情绪。

  “你是虞溪吗？”身后的青年里有人站出了队伍，站到她身边，眼睛一下一下的瞟她。

  虞溪看他一眼：“我是啊。”

  搭话的人不好意思的嘿嘿两声，他只知道说这个一句。

  排在虞溪后面的人也跟他认识，语气不客气：“你要插队啊？”

  搭话的人也羞涩，勇气用完之后也不回答他的话，自己溜溜达达的回到队尾了。

  很快轮到虞溪，当时人们都流行用布包着钱，她也准备了一块粉色的手帕。

  ——[小女孩的手帕可爱捏。]

  刚把手帕翻开后面就莽撞撞过来一个热乎的肉体。

  虞溪哎呀一声，身体被撞的一歪，身后的人一只手迅速伸手搂住她的腰，手背替她抵在桌角上。

  手里的帕子连同钱一块掉在地上，她扶着桌子，刚稳住身体，后面的人放了手。

  “你干嘛呢？”搂她的人此时拎着一个人的衣领，那人赶紧解释：“闹着玩的。”

  “你有病啊？”搂她的人骂他。

  “你老看人……”那人辩解，你老看人家，我不是帮你吗？

  “滚你的吧。”搂她的人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把那人狠狠一推。

  又转向虞溪，他带着怒容的脸一滞，抬起的手背上一片显眼的红痕，很明显就是刚才扶着她的时候，碰到桌子了。

  被认为是妹妹的虞溪也有些生气：“以后小心点！”

  被骂的人唔了一声，小姑娘似的转过头。

  原先排在她前面的人捡起掉起的手帕和钱，拍拍土又还给她。

  绣着花的手帕在他手里显的小了，软软的一小块，刚从兜里掏出来还带着虞溪的体温。

  “闹什么闹，死小子们在闹滚回家去！”干部骂他们。

  虞溪说了自己的名字，原本核对钱数的老师抬起头，她的眼神比起别人来说格外的深。

  “你叫虞溪？”那个戴着眼镜的老师说。

  面前的小姑娘眼睛黑亮，长得跟小时候一样好看。

  “对啊。”虞溪回道，就算是翻她的户口本她也叫虞溪。

  “不用交，”负责登记的卷发老师听她说完名字之后，手指在名册上点点，从最底下最后一个，一下子划到第一个，“老师替你交过了。”

  不用交，虞父说的是真的吗？真有老师替她交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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