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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五节 艳遇


转过一扇屏风,咳嗽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且十分微弱,几乎便是临死前的挣扎了。麻三儿不由得加快脚步,待他的手触碰到一幅罗帐之时,便停了下来,因为渐趋微弱的喘息声就是从帐内发出的。此时明亮的火光已经从帐后燃起,麻三儿见情势危急,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当即用左手撩起账帘,以右手抱住床上之人的脖颈,再收回左手揽住她的大腿,将她牢牢抱起,便向外冲。

  然而当他冲入前厅之时,立刻便被屋门前的一片火海挡了回来,正在进退无路之际,忽然觉出身子右侧掠过一阵清新的凉风,就在这浓烟与烈焰充斥的屋子里,一阵凉风足以使人头脑清醒,精神振奋,麻三儿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右侧肯定有扇窗子,他借着火光略辨了一下方向,见右侧的一面墙壁上微微有些发白,便不再犹豫,直接猛跨出两步用后背狠狠一靠,耳听得“哗啦”一声脆响,那整扇窗子竟被他靠得粉碎,麻三儿也立脚不住,连同怀中之人一齐倒翻了出去。

  这一摔,直摔得麻三儿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坐在地上缓了好大一会儿,才透过这口气来。屋外凉风飒飒,真使人如沐甘霖,不觉遍体舒坦,他想到自己能侥幸逃脱,而今周身无伤,真有两世为人之感。

  正庆幸间,他忽然记起自己曾抱出了一个人,经方才的一摔,现下已经没了动静了。他怕出了意外,急忙借着火光低头看去,不料这一看直看得麻三爷血脉喷张,几乎就要晕眩过去,原来眼前的女子几乎是一丝不挂。

  此事说起来也不新奇,即便是王府中的大家闺秀也不会夜间睡觉还要身穿旗袍啊。至于此位被救出的女子是谁?即便您各位知道了也要稳坐钓鱼台,她不是别人,正是“自幼金银窝中养,造就如花似玉身”的六格格。

  时方才,这一系列的变故,犹如电光火石,实在难以一一细表。白爷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又为什么见到飞贼没有立刻动手?这位六格格又是何许人呢?各位看官且莫要着急,听我娓娓道来。

  原来自白爷命麻三儿布置好陷阱后,便和几个颇有功夫的把式,一齐藏到了左近的树丛之中。待他察觉飞贼竟从脚门入来时,也是措手不及,他曾与此贼隔窗较量,知道对手是个劲敌,怕一旦打草惊蛇,贼人逃遁,将再难捉拿,便按兵不动,以待时机。继而他见贼人有心放火,便立刻推断出,此贼是为浑水摸鱼,趁乱取利罢了,但眼下时机尚不成熟,仍是未敢轻动。待房屋起火后,白爷知道房中仅有些檀木家具,故而不急于施救,但他眼见得此贼任意胡为,却始终游走于圈套的边缘,也只能暗自着急。后火势渐大,白爷自忖当以救火为先,正欲抢身而出,却见麻三儿血心涨胆,迎贼而上,混乱中竟使贼着了道,这才一面跃出拿贼,一面命人救火。

  白爷虽已是花甲之年,但耳音却极灵便,正自捉贼之时,尚能于混乱之中听到女子的哭喊声,这才着意呼唤麻三儿救人。然而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被救出来的女子竟然就是六格格。

  若谈起这位六格格,实属王府之中的混世魔王,虽为女子却使饱经世故的白七爷也要惧她三分。她本是王爷的侍妾所生,因生得如花似玉,貌若天仙,自小便得王爷宠爱。平民之家无节制的惯宠子女,尚能造就逆子、淫娃;更何况这使奴唤呗的贵富之家。六格格自小便被一众丫鬟、妈子伺候着,更是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将来会养成什么样的性格,就可想而知了。待六格格长至成年,便成天介霸道无仑,任性胡为,即便是王爷自己也不敢惹她,好在她身居闺中,尚不至伤及体统,若不然没准儿就会搞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也未可知。

  今晚儿,她本应身居内堂,但因流连于花园美景,便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了。老王爷宠溺爱女,便答应她暂住花园的一处书房之内。不料六格格的一席美梦尚未做完,便险些于浓烟烈焰之中丢掉性命。她被浓烟一呛,接着又被麻三儿一摔,那铁打的汉子尚难挺住,更何况她是个如风中杨柳般的弱女子呢。

  就在麻三儿细看她之际,六格格早已晕了过去,她的身子全然变软,贴身的肚兜也就松了,竟然露出了酥胸一抹,香脐三分;而下身的那条黄丝绒短衬,就更难遮住如雪藕般的一双大腿,和小腹下的一缕紫薇绒了。

  旧时女子崇尚“三从四德”,更有“沾衣裸袖便为失节”一说。麻三儿自幼长在乡间,对男女之事更是避讳,更兼性子敦厚,为人诚恳,于一般浮浪子弟的抛砖弄瓦,攀墙偷窥,更是敬而远之,何尝见过此等“春光乍泄”,登时瞧得目瞪口呆。而在他怀中的六格格,经夜风一吹,便打了几个喷嚏,悠悠醒转了。她甫一睁眼,便看到一个男人正盯盯的看住自己,不觉满面绯红。女娃天性敏感,转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自视甚高,见麻三儿一副穷酸像,又口角流涎,真有说不出的厌恶,便直接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掌掴得麻三儿两眼金星乱晃,他虽淳良却也不免心头火起,不及细思便回手一掌,掴得六格格一张俏脸之上印出了五个红肿的指印。那些急急跑来救护格格的家丁、仆妇,见格格挨打,便纷纷出手,准备与麻三儿厮并。恰在此时,麻三儿忽觉着后脑被人狠狠拍了一巴掌,回头一看,却见白爷连同七八个王府护院正立在自己身后。白爷满面怒容,当即甩过一件棉衣盖在六格格身上,又俯身将之抱起,交到一名仆妇手中,才连同其他几位护院奔前院去了。

  时方才,麻三儿因一时兴起,打了格格,在挨了白爷的一巴掌后立刻清醒过来。他自知此事若被老王爷知晓,即便是自己救人有功,也定要被直接阉了,打囚车装木笼,送入宫中去当太监,以遮王府之丑。念及于此,他早已吓得满身大汗,也顾不得跟七爷道别,便一溜烟儿地回了下处,先净了手脸,又换上一身儿干净的衣裳,依旧挎了腰刀,从炕被下拿了自己平时积攒的十多两银子,趁夜逃离了王府。

  然而俗语说的好,“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麻三儿在王府之中虽过的辛苦,然一日三餐有人管,起居有时不发愁,闲常又常有白爷照顾,怎的也不似这般无依无靠,颠沛流离;而今他才晓得什么叫“万事需由己,行路千般苦”了。他曾有心去求白爷给自己说情,但料来所闯之祸已比天大,故而踌躇良久,终是不敢回头,只好先去找成瘸子商量对策。

  而自那日公堂汇审之后,成瘸子便始终逗留在贾家,成了贾府的佣人,麻三儿趁夜赶路,终于在天亮时见到了贾府大宅。此时整个大宅尚静悄悄的,只有在朱漆大门上,左右各张挂着四盏红纱灯笼,正中间却又挂着一盏白纱灯笼,门前净水泼街,黄土垫道,看得麻三儿不明所以。

  “照理说,办喜事当用红纱灯笼,办丧事才用得着白纱灯笼,难不成是大奶奶既要办红事又要办白事不成?真是岂有此理。”他正站在当街上狐疑不定,忽见有人已经出了早点摊儿了,自己忙乎了一夜,早已是饥肠辘辘,便随手解下包袱,扔在摊儿前,要了一碗刚做得的豆腐脑儿,再配上两张杂粮烧饼,大嚼起来。待他吃喝的饱了,方才想起向出摊儿的老人打听贾府的近况,不料待老人回答之后却又让他大吃了一惊,原来今日乃是成瘸子在贾府中做法请神的日子,并声称可以叫大奶奶与夫君当堂对话,此事就算在萨满教盛行的前清也是新鲜事,早已轰动六街三市了。

  论说东北萨满教的请神仪势中,都有一个萨满,一个栽立。萨满手持板鼓,腰挂铜铃,开口合辙押韵,负责请神;栽立则负责引调。待萨满被神灵附体后,通常会浑身颤抖,双目紧闭,表情诡异非常;此时给烟他也抽,给酒他也喝,并要模仿出各种野兽的动作,与唱词契合。其实在这个过程中,对话也是有的,一般都是栽立代替旁人回答萨满提问,偶尔也会有死者家人回答问题,但说神灵附体后能与死者家人长篇对话却属罕见,因为这不似萨满与栽立,常年配合滴水不漏;倘或在与外人的对话中出了纰漏,或闹出了笑话,不让人家打断一条腿,是休想逃出去的。

  那么自公堂问案之后,为何时至今日,贾家才想起给大爷祭祀请神呢?原来这里面皆因成瘸子一力捣鬼、拖延。他甫一见到贾家大奶奶,便吹嘘说,贾家大爷已经位列仙班,不日间便成正果,到那时上有大爷保佑,下有大奶奶执掌全局,贾家必会飞黄腾达,前路不可限量。大奶奶被他奉承得甚为舒心,表面上虽抹眼泪,但心里却美滋滋的,为了能让一家人都沾沾“仙气儿”,她一再催促着给大爷跳神儿祈福,并要求必要让大爷显魂,与众人见上一面,倘真能实现,必有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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