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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湖上狐影


当空而下的秋雨里,许多鲜红的雀羽被雨水打湿,零碎飘落,坠地之后血羽灵性不灭,周遭的雨水被嘶嘶地蒸成白汽,然后血羽也在秋雨的冲刷间渐渐失去温度。

  天地之间灵气震荡,满城的雨水在剑气与妖气的冲洗之下,皆被震成粉碎,于秋风中飘拂,化作泼天雾气。

  鸟嘶声与剑鸣声便在这雾气中不绝地响起,随之而来的,也有两者相撞迸发出的金石般的声响。

  而血羽君便被这凌厉剑气,硬生生从皇城上空逼到了栖凤湖上。

  栖凤湖上空,此刻远远望去,无数道极细的剑气割开雾气,似白虹挂空,一道道缠绕交织成雪白莲花的模样,而自那花蕊的位置,一点寒光亮起,那雪白衣裳的女子化作一道剑芒破空而去,与此同时,湖面上空那剑气交织成的莲花瞬间破碎,化作星星点点向着中心汇拢,如光粒般依附在女子身上。

  那一幕似万千溪流入川,终汇作难挡的洪流。

  血羽君叫苦不迭,在这一剑凝聚之前,它已被剑锁固定,好不容易以血海化剑大法破开剑锁,那破碎剑莲凝成的一剑已在眼前大放光明。

  它寻不到任何喘息的机会,只能扇动双翅带起狂暴的风浪,遮掩着自己的身形在湖面逃遁,远离那柄盛气凌人的道剑,而它扇起的风浪之处,同时也腾起了成千上万羽毛幻化的剑影,如成群的红蛾向着那道剑气洪流扑去,阻拦其前行。

  然而这些红蛾被碾碎不过瞬间,血羽君贴着湖面飞速遁逃,那道剑光同样贴着湖面紧紧追袭。

  他们所过之处,湖水分浪,高卷数丈,如湖中高高筑起又随着他们离去而快速坍塌的水墙。

  血羽君双目通红,那凌厉至极的剑气几乎已贴住了背脊,开始卷落它如钢铁般坚硬的毛羽。

  “娘的,谕剑天宗的娘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

  在剑气即将追及的一瞬,它忍无可忍,双翅猛地拍击水面,一道水幕自他们相隔之处高高腾起。

  剑气刺穿水幕之时,血羽君已然转身,它双目如炬,死死地盯着那刺破水幕的剑,生死一瞬之间,它铁钩般的利爪带着血色的焰火探出,硬生生地伸入那道白光里。

  那道一往无前的剑气终于在这一刻出现了明显的停顿。

  他们滞留之处,足下的浪花炸出石破天惊般的声响,其下的水面已然塌陷成一个极深的大坑,大量湖水自四面八方灌入却无法将其填满。

  那道剑气的洪流渐渐变淡,雪亮剑芒中,一柄雪亮的长剑自剑尖开始,终于缓缓展露出它全部的面容。

  那剑尖距离血羽君的胸膛不过数寸,而血羽君同样以利爪精准地扣住了那剑的剑身,使其再难寸进。

  哪怕如此,这一剑去势犹未停止,巨大的冲击力依旧顶着血羽君向后飞快划动着,而血羽君同样不停地挥动双翼,掀起狂风,借着这巨大的阻力抵抗着那一剑的推进。

  血羽君倒退的身形越渐缓慢,这意味着那一往无前的一剑终于也快穷途末路。

  而只以一气强撑至今的血羽君,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它猛然张喙,将周遭的空气瞬间纳入体内。

  湖心一声振鸣。

  两者的身影在某一刻终于停止,带着一种诡异的平衡静止在湖面上。

  周遭的怒浪在他们身形停滞之后也渐渐平息。

  血羽君有些力竭地扇动着翅膀,看着那已然贴在胸口,却未能刺入的剑尖,双目中浮现出了艰难的笑意。

  而那剑气也似被烈阳蒸尽的雪沫,在狂风卷浪间渐渐散去,那持剑的身影第一次停下,清晰地浮现在水面上。

  女子持剑而立,剑裳如雪,纤腰束带漆黑,腰侧银环玉佩,细红的流苏自佩间垂落,随风拂动。

  而那玉冠银簪也一丝不乱,其后青丝柔逸飘舞。

  而她的面容上,遮着一个纯白的面具,只能望见那秋水般的眼眸中透出的无限寒意与杀气。

  血羽君对上那双眼眸,某一瞬,它竟有种这女子便是一柄冷漠无情的剑的错觉。

  “半步紫庭?”血羽君心中大骇。

  长命境的巅峰便是半步紫庭。

  这般境界,放眼南州何处,皆是可以开山立宗的仙人,这等境界不在世外好生修行,来找我的麻烦干嘛?

  血羽君心中哀叹,心想对方不会是想把自己当做彻底步入紫庭境第一楼的契机吧?

  女子漠然地看着它,她身侧微侧,右手按推着剑柄,依旧与这妖兽角力着,湖风伴随着反推的妖力吹得她紧贴着身子的剑裳向后狂舞,猎猎作响,那本该曼妙似山峦起伏的曲线,此刻亦透着锐利如杀的意味。

  “说出指使你的人,饶你不死。”

  女子终于开口,那声音清澈而冷漠,不掺一丝杂质,亦似一柄纤尘洗尽的剔透玉剑。

  血羽君干笑两声,义正言辞道:“本君做事本君当,更何况这小小南州有谁可以差使本天君?你这小娘皮子,别仗着有几分本事稍稍压我一筹,便想着践踏我的尊严!”

  女子看着它,淡淡道:“你体内有禁制,要不然我这一剑很难将你伤成这样。这禁制是谁下的?你究竟听命于谁?”

  血羽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难得的喘息机会,它一边调息着体内被激荡得紊乱的妖力,一边开口道:

  “呵,我看你要多感谢这下禁制之人,若没了这禁制,你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哪里是我对手?此刻怕是已被我一路撵打着狼狈逃窜,哪还敢这般趾高气昂的和本天君说话?”

  女子并不动怒,只是冷漠发问:“你不说?”

  血羽君猖狂大笑,道:“你弃了剑,跪下磕三个头求我,我就考虑与你说说。”

  狂笑之间血羽君骤然扇动翅膀,无数红色的虚幻剑羽浪潮般席卷而去,而它抓着剑身的手猛地一拧,势要夺剑。

  女子眸子微眯,那剑与血羽君相持,一时难以抽回,她断然弃剑,身形向后掠去。

  血羽君大笑道:“谕剑宗的小娘子可真是听话,说弃剑就弃剑,什么时候磕三个头?本天君倒是不妨也随你跪了,一并拜个天地……”

  本以为偷袭得势的血羽君骤然敛去了笑意。

  他骇然发现,那女子身形虽向后飞掠,但她手指在胸前不知拈了一个什么法诀,那些他激射出的剑羽,临近她的身边,竟都被她同化成了白茫茫的剑气,那剑气汇成潮水,随她指间一动,便调转潮头,反而向着自己扑了过来。

  “剑灵同体?南州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它来不及思考,弃剑而逃。

  它掐算着时间,虽与殿下的约定还有些距离,但是它实在不敢继续冒险,只想全力逃逸。

  他坚信,若是自己一心遁逃,任那女人剑术再高也赶超不过自己。

  只可惜巫主还未现身,殿下交待自己的事情,怕是难以完成了。

  这个念头才起,下一刻,异变再生。

  一道古杖从天而降,横亘身前,如一道大柱,拦住了去路。

  眼前,一个头发枯槁花白的老人一手持卷,一手握杖立于湖波之上,脚下湖水如沸。

  他浑浊如死鱼的眼睛盯着那头逃逸而来的巨鸟,凝重而肃杀,其间隐忍了数十年的怒火。

  几十年前,若非这头妖鸟祸乱皇城,他的大道本该走得更远,为了自己的道源维稳,他不得不护一城太平,尽全力与这头妖鸟一战。

  那一战他受伤太重,直接危及大道根本,本该扶摇直上的修行之路也变得崎岖无比,如今他年岁过百白发苍苍,已然能感受到死亡临近。

  而大道无期,死亡便是他唯一的结局。

  这一切的根源,便是这头血羽君。

  他如何能够甘心?

  “孽畜!”

  老人怒喝一声,木杖当空砸去,朝着血羽君当头砸落。

  那身后原本紧追不舍的剑仙女子反而停下了身形,她盯着老人手中的那卷古籍,眼眸眯起。

  那血羽君却是不惧,瞳孔中竟也爆发出了难得的狠意。

  当年年轻时,全盛的巫主都只能靠阴谋诡计伤它,如今自己虽有禁制在身又负有重伤,但你也老了啊……

  火光与血光照亮了湖面,照彻了雨丝,血羽君高亢而鸣,向前冲去。

  巫主屹然不动,他承的是一城之运,所代表的,便是这座古老的雄城。

  两者相撞,血羽君惨鸣一声,浑身红羽簌簌抖动,胸前血肉模糊。

  而老人亦是身形摇晃,只是湖畔那座皇城,此刻如地动一般,许多结构不稳的房子已然开始倾塌。

  血羽君嗜血般的瞳孔盯着他:“你变弱了,不持这本仙卷,方才你胸骨便全断了。”

  巫主阴冷地看着它,自不会废话,他视线望向了湖面后那伫剑而立的面具女子,大声道:“你在等什么?”

  女子道:“这卷书让我带回山门,我此刻便替你杀它。”

  巫主神色阴厉:“你们名门仙宗也干这乘人之危的勾当?”

  女子道:“我知道这仙卷才是皇城之运的真正承载者,我们仙宗会好好护它,可保你赵国太平。”

  “赵国或盛或衰,都只在我手里。”

  巫主冷笑一声,手中的古卷捏得更紧,他没再去看那女子,将卷翻到了某一页,口中念了句极为晦涩的咒语。

  血羽君只觉得耳畔如有雷响,他心中同样震怒,却没有冒进,下一刻,它足下的湖水开始下陷,它只觉得有什么无形的、极为沉重的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背脊之上,要将它硬生生地打落湖底。

  那是一城之力。

  女子看着那竭力反抗的红羽妖雀,无声叹了口气,她手中的剑轻轻划过,在跌宕起伏的湖面上划出清圆涟漪。

  那轻轻的一剑,杀意却重若千钧。

  此行杀妖终究是她的职责所在,无论巫主答不答应她的条件,她都会出剑的。

  那一刻,血羽君真正地感到浑身冰凉。

  一城压身之下,它如何能躲过这一剑?

  便在此刻,皇城之中,钟声恰好敲响。

  那是正午时分的钟声。

  血羽君心神剧动,这一记钟声,是它与殿下约定好的时间,只要拖到此时此刻便可!

  如今时辰已到!为何皇城还没有半点异动?

  莫非那个死丫头早就打算把自己当做弃子?

  若是如此……

  必死无疑的绝望吞没了他的心脏,身后那一剑即将斩落,它却生不出什么反抗的力量。

  赵襄儿!我做鬼也……

  心中怨毒的咒语还没念完,一道剑气便撞上了后背,它口喷鲜血,向着湖中跌去,却讶然地发现那一剑比自己想象中轻太多太多。

  它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得转身,却发现那戴着面具的女子剑仙已然转过身去,再没看自己。

  而与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巫主,这一刻的目光竟也没落在自己的身上。

  它发现湖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火焰凝聚成的身影。

  那团火焰看不出具体的形状,似扭曲的电也似一只幽异的眼。

  那道身影一经出现,它心中便涌现出强烈的恐惧,那种惧意与生俱来,似自于血脉深处,甚至比方才夺命的一剑更甚。

  但它也没有因为这种异变而迟疑,它身为一只鸟,没有向上飞去,那样太过显眼,而是直接向着湖水深入扎了进去。

  它不管来者是何等妖魔鬼怪,此刻只想抓着这一线机会逃出生天。

  湖底的黑暗吞没了它,曾有希望成为南州妖王的它,此刻拖着重伤之躯,调动着浑身最后的力量,如鳞片剥尽的湖鱼,狼狈地向黑暗深处逃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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