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和殿夜宴的历史地位
多年以后,每当太史令常满看向堆叠在案头的《帝王起居注》时,总能想起延庆十七年春那个清月如钩的夜晚。
后来朝臣们才反应过来,清和宫这场夜宴实际上就是圣上与定远侯合起来给某些朝臣下的套。
所谓选秀,只是子虚乌有,因有人闻风而动,就向定远侯行贿,定远侯表面上来者不拒,却暗搓搓地记了下来,奏折当天就八百里加急地递给了圣上。圣上正愁没有机会整治贪官污吏,便与定远侯一起布了一个局。
掉进这棋局里的官员远不止账本上的三十余人,除了选妃行贿,卖官鬻爵的不在少数,江南有个地方的县令上任两年竟贪污了千万两,据说家中的床都是用金灿灿的金子砌成的,抄家的人眼睛都被晃瞎了,花了三天才理清贪污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圣上大怒,决心要割掉朝堂上的这些腐肉,没成想越割越心惊,朝堂上地方上甚至后宫牵扯其中的不计其数,这场朝堂上的地震持续了三个月,结束时百官被换了一大半。
虽说之后也有贪污之事,但也是少之又少了,作为引发这场地震的清和殿夜宴的历史地位不可小觑,它标志着璟阑进入了一个不可多得的清廉时代,也给众多寒门学子们在黑暗中带去了荧荧之光。
而这场夜宴也成为了历代太子们的梦魇——每每太傅们在提到帝王权术时,总要将这段往事拿出来反复研究,兴头上来了,还会要求太子写个三千至五千字的国策论,观点要标新立异,如有雷同,那就重写。
延庆帝的太子无疑是最幸运的,随着帝位的更替,后来的太子们就越来越痛苦,因为许多观点都被前辈写完了,轮到自己时已经无从下笔。
有一朝的太子另辟蹊径,以圣上为何要将女眷一起邀请为论点展开了叙述,有人说圣上这样做非常不合礼制,但他认为这恰恰是圣上的高明之处。
璟阑国男主外女主内,一个女人决定了一个家族的未来,女子相夫教子,若是女子品行不端那么这个家族的三代就毁了。尤其是在朝为官的男子,其夫人更要严于律己,圣上将朝臣的家眷都请到清和殿,就是让她们亲自体验一下男子们在朝堂上的不易,让她们回家好好反省,不要平生事端,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其实他想多了,圣上的本意只有两点,一个就是让太后死心不要再给他选妃了,二是想让大臣们死心不要再把女儿往宫里塞了,让他安安静静地醉心朝政,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治国机器就好。
圣上的意思他们有没有领会到不得而知,不过自那以后,太后说自己年纪大了熬了一次夜就元气大伤了,便专心礼佛再也没提过让圣上纳妃的事情,直至圣上驾崩也没有哪个妃子入主中宫。至于朝臣们,在那一段时间他们仿佛找到了生命的意义和生活的乐趣——抓捕贪官污吏,弹劾定远侯游毅。
据说那天散席的时候,东方已经露出了鱼皮白,圣上本来大发慈悲要罢朝一日,但各位大人仿佛打了鸡血一般,纷纷表示他们精神得很,还可以再战。
于是君臣们浩浩荡荡其乐融融地从清和殿转战奉天殿。
那日的早朝真是精彩万分,朝臣们分为了三派,一派认为定远侯欺君罔上,带着生了怪病的女儿赴宴,企图加害圣上,简直是枉费圣上对游家多年恩宠,另外他教女无方,其女目无法纪,公然冲撞圣上和贤妃娘娘,还酒后失仪,口吐秽物,真是诛灭九族都不为过。
另一派则认为定远侯为了能与圣上配合好,不惜以身患重病的嫡女为诱饵,更是不远千里将其带至帝京,还因此导致病情加重,此等舍小家为大家的奉献精神简直是感天动地,其女游紫陌为人率真,不进谗言,不媚权势,敢谏直言,恰恰说明了定远侯将其教得很好。
第三派是以圣上为首纯粹看热闹的,当然还有没能参加到清和殿宴会的大人们,他们表示非常的羡慕以上两派,并恳请圣上如果以后还有此等盛事一定要记得把他们叫上,不然上朝跟同僚们都没有话题,显得他们有些落伍,让他们觉得很自卑。
圣上还会不会举行这样的聚会谁也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参加清和殿夜宴的夫人小姐们是再也不希望圣上举行这样的聚会了,她们大多数受了不小的惊吓,也异常的疲劳,毕竟从来没有一个宴会是从暮色四合开到天光大亮的,她们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纷纷倒头大睡了一天一夜,起来之后就大快朵颐,以此来庆祝自己还活着。
由此可见这些夫人小姐们平时太缺乏锻炼,朝堂上的大人们争论了一天一夜都依然神采奕奕,礼部有一官员下朝后仍觉不过瘾,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多字的奏折弹劾定远侯,着重刻画了清和殿夜宴上定远侯嫡女殿前选夫这一段,那是一个母夜叉强抢谦谦公子的桥段,定远侯嫡女狰狞丑恶的面目跃然纸上。
然而由于字数过多,圣上没看完就将他狠狠的骂了一顿,那奏折的内容却流传至民间,从此以后定远侯嫡女游紫陌成为了帝京人的噩梦,很多孩子不听话,他的娘亲便说“把你卖给游紫陌”,他便吓得唯命是从了。
在这样人人得而诛之的情况下,定远侯一家犹如淼淼江上的一叶扁舟,一不小心就能倾覆。
这些我都是不知道的,我自那日起便开始昏迷,高烧不退,命悬一线。
我只觉得自己身处清和殿中,没有一个人影,嘲讽谩骂之声却不绝于耳。
我却丝毫不慌张,不紧不慢,甚至含笑走出了清和殿,走进了漫天的迷雾中。
就这样不停地走啊走,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现了一扇打开的房门,那房门上刻着百鸟朝凤,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便径直进去了。
这个房间陈设简单而华丽,充斥着淡淡的药香,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柩射进屋内,在地上洒下点点碎碎,窗子对面是张梨花木的大床,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正说话,那个女子似乎病得很重,就快撒手人寰了。
我突然想起,这是十年前的将军府,那时我还小,喜欢与三哥玩捉迷藏,有一次便躲在了爹爹与娘亲的卧室。
那个神情悲痛的男子是爹爹,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正是娘亲。
她生的真美啊,精致的容颜未施粉黛,樱桃般的朱唇,小巧的琼鼻,还有一双足以让人陷进去的明眸,饶是生病多年也没有让她的光彩减少半分,反而处处透着娇弱之美,窗外明媚的日光映照她如仙子一般,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慵懒地躺在爹爹的怀里,像一只小狐狸眯着眼睛,就要睡着了一样。
她的声音如莲萃山中的泉水一样清澈空灵,她说:“不要哭呀,游毅。”
我看不到爹爹的表情,只见他点点头,肩膀却不停地耸动着。
“游毅,以后孩子们就要交给你了。”她仿佛想起什么,竟笑起来,笑得纯粹动人,我觉得周身像开了花一般。
“你看阿阡和阿陌与我长得多像啊,你以后看到他们,就如同我还活在世上一样,好吗?”她又惋惜地笑道,“可惜不能看着他们成家立业,这世上总归会有这样那样的遗憾。”
“这京中容不得你,不过无论你去哪儿,都要将我们的孩儿带着,”她柔柔地说道,“你带他们,他们才有活路。”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下来了,声音亦哽咽:“我亦不想走,可是……活着太艰难了。”
“饶是如此艰难,你也要活下去啊。”她似乎是对着爹爹,却也像对着我,“听到了吗,要活下去。”
我只觉得悲恸万分,那些悲伤压抑在胸中,要将我的心脏压爆了,蓦的一下,眼睛睁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褚玉苑那张梨花木的大床,还有倚在床边打瞌睡的大嫂。
浅柔最先发现了我,她喜极而泣:“小姐,您可算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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