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帅看起来有点高兴，摆摆手，“与民休息罢了，不值一提。”

　　刘子祥心里这就有数了，这本来就是应有态度，不要觉得每个人都想打仗扩地盘，现在冯总办刚到江南一年，手底下像张效坤这样的新加入势力有不少，贸然对外用兵不是个好选择。

　　即使对外用兵，只要不是失了智，最佳选择应该是向南，而不是向北，把苏浙沪连成一片，后来督苏的齐大帅，走的就是这条路。

　　刘子祥此前刚弄倒了辫帅，想要吃下他，那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牙口够不够硬。

　　你说刘子祥担心冯大帅想不开要向北用兵，其实冯大帅更担心刘子祥想不开！

　　毕竟年轻气盛，一旦中了老头子的挑拨之计，同室操戈，难免又是一场惨剧，到时候他们两败俱伤，自有人来收渔翁之利，冯大帅都是知天命之人了，这里面的道道自然看得清楚。

　　不过看这刘总办的做派，还真称得上是少年老成呢。

　　既然这种邻居可能出现摩擦的事儿说完了，就可以聊点宏大命题了。

　　“近日来呕罗八的气氛日渐紧张，一旦列强彼此征战，于我们而言是大大的有利啊。”

　　冯大帅闻言点点头，别以为老冯是个不知道开眼看世界的老顽固，实际上他也是每天看从沪上来的简报的，当年人家还东渡求学呢。

　　“要提防本子。”

　　这一句话说的刘总办来了兴趣，“大帅也觉得本子要动？”

　　冯大帅喝了口茶，悠悠道：“善之，我看着你，就想起我那时候！我像你这么大，投到淮军，那时候我不甘心啊！我们冯家以前也是出读书人的，到了我混成一个丘八，当时只觉得丢人，所以拼命用功，到了武备学堂念书，再后来，我跟着聂军门到高丽，在那里，我第一次跟本子交兵见仗，从那时候我就知道，咱们跟他们，早晚还得打！”

　　说着，冯大帅目光炯炯，“咱们有句老话，叫人心不足蛇吞象，他们就像是什么呢，就像是心术不正的穷人，干不过富户的时候，伏低做小，极尽谄媚之能事，等到这富户败落了，它就一口一口撕咬，今天占一分地，明天占两分地，可还不满足，它知道这富户顶富裕的时候是什么样，它也想那样！”

　　刘子祥点点头，从甲午以后，认清小本子面目的有很多，也有相当多的人发出呼喊，冯大帅是其中一个，明年搞二十一条的时候，他曾经通电警告不要签，还说要打就打，宁愿战至最后一人。

　　然而谁都知道，战至最后一人，行，谁第一个死，就得好好掰扯掰扯了。

　　别说现在了，就是再过几十年，那是真的亡国灭种的存亡时刻，就那还勾心斗角呢，川军跋涉几千里打仗，连饷银都开不出来。

　　“大帅，依你之见，本子会在何时动手？”

　　冯大帅想了想，“开战之后，若战事顺利，不管是哪边顺风，本子都没机会，但只要陷入胶着，本子就会得到支持，总而言之，开战两月，就见分晓，地点嘛。”

　　大帅沉吟了一会儿，还是和盘托出，“就在胶东。”

　　刘子祥不禁感慨，乱世英雄，哪一个都不能小觑。

　　冯大帅也是普通人家出身，从一个小兵一步一步打拼到现在，岂会是全凭运气？

　　他对局势看的极为透彻，不管是约翰牛和高卢人打的顺利，还是汉斯人打的顺利，本子都不会有机会染指胶东。

　　如果约翰牛打的顺，那胶东这块肥美之地自然是高贵的昂撒老爷的囊中之物，本子怎么有资格染指？

　　如果汉斯人打的顺，那本子说不定会立刻倒戈，把目光投向东南亚，怎么敢捋虎须？

　　两人随后就岔开这个话题，转而聊一些帝京之事。

　　冯大帅笑道：“听说老头子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啊！”

　　刘子祥心说人家身体不好你笑的这么开心干嘛。

　　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嫌隙的呢？

　　刘子祥猜是当年在汉水时期。

　　当年乱起，老头子给冯大帅的指示是“慢”，好不容易到了汉水，竟然直接指示他停在那里。

　　冯大帅手握重兵，多少有点心思，给隆裕拍电报说自己可以“独立平叛”。

　　后来老头子眼看事情不对，亲自到了前线，才控制了事态发展。

　　“现在好多了，听说还筹备着要祭孔祭天呢。”

　　冯大帅冷哼一声，没再说话，他一贯反对走回头路，后来老头子不顾阻拦强行走那一步，为了安抚他大加封赏，可他都推辞不就，窝在江南，还发通电强烈反对。

　　想了想，冯大帅道：“我看啊，弄不好就得再出一个皇帝。”

　　刘子祥笑笑，端起茶杯，“今日不同往昔，总得考虑民心所向，谁也不能逆天而为啊。”

　　“可总有人忍不住寂寞，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怎么能不动心呢？”

　　刘子祥淡然道：“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呐。”

　　后面的谈话就没有什么营养了，刘总办到了下榻的别院，收拾整理一番，到了晚上，又赴晚宴。

　　晚宴设在扬子饭店，今年刚刚建成，高卢人投资建的，还真是中西结合，砖木混合结构，有点像古堡，砖却特意从浦口取来明代老砖，据说这些老砖一共用了十万多块。

　　整个扬子饭店都被包场，在最大的宴会厅里，只置了一席，自然是冯大帅坐上首，刘总办几番谦让，坐了主宾，陈雪轩专门陪他，水处长等人依次往下坐。

　　酒用的是绍酒，毕竟冯大帅年龄大了，不能多喝。

　　先领着大家喝了三杯后，冯大帅对刘子祥道：“请，尝尝这六月黄，谁说秋后的螃蟹才好吃，我看这六月黄就不错！”

　　陈雪轩马上捧哏，“还得看跟谁吃，有的人，过了中秋的螃蟹也觉得不熟，跟刘总办一起，甭说是六月黄了，就是螃蟹崽子，也能就着喝三大碗，总之就四个字，相见恨晚！”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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