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人家美国有钱有枪、有炮、有飞机大炮啥的，还有医院还有医生。”

　　“听说那个断胳膊断腿啊，都能给接上，更何况你这条烂腿呢。”

　　当说到烂腿时，一向沉闷的孟烦了瞬间慷慨激昂起来。

　　“我这条腿，是为我自个烂的吗？”

　　兽医微微抿了抿嘴，没有接话。

　　沉默片刻后，孟烦了又质问道：“啊？”

　　兽医干笑了几声，“那个阿译去找迷龙打架，就是因为迷龙说，凡是要去的人都是欠火烧的木材，欠大嘴巴子抽的苍蝇。”

　　兽医叹了一口气。

　　“阿译被迷龙收拾惨了。”

　　“还有那不辣，见人就借钱，见人就借钱，他的枪和衣服都在那典当铺里押着呢。”

　　“今儿一大早呢，他就跑去缠着人家要回来。”

　　“为了个啥呢，他们都想去。”

　　“不是想让美国医生治他们的腿，而是想打一个大胜仗。”

　　“这人呢，不能老输。”

　　“你这娃聪明，比他们都聪明。”

　　“你知道这次收容站整编健康方面，得过我这一关。”

　　“你只要不是为了你那条烂腿，现在要做一个有魂有魄的汉子，你只要点点头，这个事儿，我答应帮你。”

　　孟烦了满脸怒气，旁白此刻念道：

　　只要我点头，老头就会帮我营私，我的腿也许就能保全。

　　我做作了整个上午，可现在却点不下我的头。

　　你可以骗来偷来，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被一个好心人看着。

　　那个人一直在说，回来吧，做好人，像他这样永远无能为力、笑脸相迎的好人。

　　笑脸相迎却永远无能为力是悲哀的事情，所以此时把一堆草堆在了一个碗里，这是伤兵们的食物。

　　即使是草，也能让人活下去。

　　他想让孟烦了更好的活下去。

　　孟烦了走向一边去，道：“我就不信了你的鬼话。”

　　“你咋又犟呢嘛。”兽医转过头对他说。

　　“我就是想要回我这条腿，怎么着了？”孟烦了挣扎，企图用自己的声音来说服面前这个老家伙。

　　“那阿译、不辣、要麻他们欠你啥了，你要去的话，他们就有一个去不了。”

　　“他们可以和我一样啊，跟欠债的人讨去啊。”孟烦了继续狡辩。

　　“他们要去讨，那就不是他们了，他们就不该去了。”

　　“你老抽抽了，是不是？谁愿意听你们这些夫子大义，你连人都没杀过，你连个死人你都拖不动，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啊？”

　　话到这里，兽医一直盯紧孟烦了的眼神也移向他处。

　　思量片刻，兽医给孟烦了一个答案。

　　“我不是来杀人的。”

　　见孟烦了瞧着他，兽医支支吾吾，“我，我要是拖不动了，你就不能帮帮。”

　　孟烦了态度异常坚决，他手一挥，表示“不能”。

　　这态度，让兽医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你个能把脚气治成截肢的半吊子兽医。”

　　一老一少倔强了起来，兽医声音很小很弱。

　　“那，有总比没有强吧。”

　　“有您干什么？我们哥几个趴在这等死啊，不如没有的好。”孟烦了仍旧在争辩，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道理。

　　“没有我，你们还不知道往哪趴呢。”

　　兽医声音很小，态度很卑微，语气很可怜。

　　两个眼睛巴巴地望着孟烦了，让他发不出任何的脾气。

　　“小太爷正好省事儿了，小太爷就往这地儿一躺，等死！”

　　话罢，孟烦了就找到一处柔软的土堆，整个人躺在了上面。

　　兽医望着他，表情极度的复杂，他整个人动了起来。

　　动作很微小，他缓慢的向前移动，着手里还捧着两个草碗。

　　看着躺在土堆上的青年人，以一种极度微小的频率呼吸着，脏污的身上仍呈现出一种生命的微小。

　　“又说孩子话呢，要不是因为你，这一会儿我早就走了。”

　　兽医也很是无奈，听到孟烦了的孩子话，他的胸腔内也是有怒意的。

　　他尽量压制着自己，只不过生理的状态无法改变。

　　他的呼吸紊乱了，胸腔正在抖动着。

　　孟烦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感觉世界上很多人都亏欠他。

　　他在柔软的土堆上愤怒的呼吸着，鼻孔张的很大很大，整张脸都很委屈。

　　他挣扎着说：“那有什么用呢？”

　　接着，孟烦了从地上蹦了起来，开始追逐着兽医。

　　两个人你追我赶，孟烦了在后边追边骂。

　　“你是活人吗？你有魂吗？你成天把活人治死你有魂吗？你连个良心都不要了，你有魂吗？你什么都不明白。”

　　兽医继续前面跑。

　　“你冲我嚷嚷什么？我耳朵又不聋。我说出来我还不明白。不明白，你冲我嚷嚷我也不明白”

　　“你不明白，别挡我道啊。”

　　“其实你也不明白，山底下那伙打的鸡飞狗跳的家伙们，更不明白。”

　　“我不要明白，我要我这条腿！他们那么多人比我还烂，你怎么不管他们。”

　　听到孟烦了嘶吼，兽医走了过去，“才24岁，你就和别人比烂了。”

　　“那我和你比无能。”

　　“我，我是无能，但在这件事情上我还是明白的。”

　　孟烦了点了点头，面朝别处。

　　他犹豫了片刻，又把头转了回来，继续和兽医争执着。

　　青年人在愤怒，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我……”

　　他又看了看兽医手中拿着的两个菜碗，他也许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就提前想好了对策，他一直都知道兽医的软肋是什么。

　　孟烦了表情似乎得意了起来，虽然心中仍旧愤怒。

　　他又说道：“我是咱们找食组的副组长，阿译这个组长是替我顶的缸，你们原来是选的我当组长对吧。”

　　兽医想到了什么，他强调着。

　　“你不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坏，你没那么坏，也没那么淘气。”

　　孟烦了笑了，伸出一根手指头对着郝兽医说：“我能让你这八个伤兵从现在开始，一口吃的都没有。”

　　兽医眼睛瞪大了，没有什么比士兵的命更重要。

　　同样，兽医很震惊，他从来没有想到孟烦了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两个人沉默相对。

　　兽医犹豫了，他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说服，面前的这位青年人。

　　之所以答应他，也许是因为他有药可医，也许是因为他真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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