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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6章 血雨之夜——借物


  力道适中,不疾不徐,这敲门声竟也能显得彬彬有礼。

  大厅内瞬间安静,唯有火苗的轻微跃动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十四名信徒齐齐将目光投向发霉的木质大门,一张张病白的面孔上,方才极端的扭曲喜色已然消失不见。

  他们面无表情,他们毫无血色,他们的目光阴冷如冰,警惕而危险。

  雨季、复苏节的团聚夜晚、远离城市的偏僻房屋。这种种标签叠加,几乎断绝了任何一个正常人来到此地的可能性,响起的敲门声就如午夜的烈阳般不合时宜。

  除非是迷路,但主路据此并不遥远,羊肠小道也未被时间抹平。

  咚—咚—咚。

  或许是见无人应门,门外的迷途之人再次礼貌叩响门扉。他甚至没有尝试推一下门,仿佛是确信里面必然有人。

  想必来者拥有极高的修养——主人在家,无论门开合与否,敲门都是必须的礼数。

  “推门,进来。”

  刚才那位“献血”的信徒沙哑对门口说道,他是领头者,是这十四人中在教内级别最高的信徒。

  吱呀……

  得到许可,腐烂的木门被推开——荒凉的背景中,敲门的唯有一人。

  敲门者是男性,他身材挺拔,有些削瘦,衣着精致得体,贴身的暗红色双排扣西服套装一看就是量身定制,头戴高顶丝绸礼帽,戴黑皮手套,正在收起精美的黑色雨伞;

  雕花皮鞋打理的一丝不苟,毫无皱痕,亮得反光。

  而这正是可疑之处——这里是城外,此人跋涉而来,又是踏上雨季的泥泞地面,他的皮鞋居然没有沾染任何泥点,连水渍都没有。

  背光,密林会的信徒们一时看不清来者的相貌,但从他收伞的姿态和一丝不苟的行礼姿态可以判断——此人或许是上流社会的绅士,一如他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这样的身份……

  突兀至极。

  来者没有擅自踏入大厅的肮脏地面,行礼后他始终得体地站在门口耐心等候。

  但他与大厅内的十四道危险目光对视,却毫无惧意,反而显得悠然自得,还有一丝歉意,仿佛是晚宴上迟到的宾客。

  或许是见气氛僵硬,场面陷入停滞。来者右手抚胸,微微欠身行贵族礼后,主动对密林会的信徒们说道:

  “先生们,复苏节快乐。冒昧来访,抱歉打扰了诸位先生的兴致,只是鄙人有一事相求,有一物想借。时间紧迫,之后鄙人便立刻离去,不再打扰。”

  他的嗓音温和而深沉,措辞得体有礼。

  大厅内信徒的领头者对上他的目光,虽然看不清面容细节,但却隐隐察觉到——这人的瞳中似乎蕴藏着、遏制着某种别样的情绪,仿佛将要冲破瞳孔的桎梏,化为实质的潮涡。

  但14对1,无论此人因何至此,又为何敲门,他都不可能再离开这里了。

  在这关键时期,有主动送上门的人口,却之不恭。

  领头者沙哑地质问道:“你是谁,你要借什么。”

  随后,只见那人轻轻跨入一步,随即油灯映红他花白的鬓角,他嘴角轻轻挑起,苍老的脸庞浮现笑意。

  信徒们看清了他的脸,疑惑与错愕同时浮上心头。

  “鄙人是齐格·沃尔登伯爵的管家,名为阿莱耶,诸位密林会的先生名义上都在我主家任职,我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诸位莫急,鄙人今晚来访并非是交代工作,只是特此来向诸位密林会的先生索求一物——今天是团圆佳节,鄙人想为我家少爷献上一份复苏节贺礼,聊表忠心与祝福。”

  “阿莱耶,是你……”领头者沙哑质问道,“你想要什么。”

  阿莱耶管家露齿而笑,瞳中的危险弧光再难压抑:

  “想借诸位的项上头颅一用。”

  片刻无话,阿莱耶的语气,仿佛只是请求好心人借给他一把回家的雨伞。

  “咯咯…哈,哈哈哈哈——!”

  信徒们的领头者忽然沙哑地笑出了声,其他面色惨白的信徒虽始终不执一词,脸上却也露出笑意,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或喜讯。

  “哈,阿莱耶,我看你是已经老到糊涂了,连基本的时势都分不清。”领头者扯了扯嘴角,“沃尔登伯爵居然还肯留着你这条没用的老狗,真是难得的情分啊。”

  但阿莱耶却没有被任何被冒犯的感觉,而是面色诚恳的肯定回答道:“老爷对鄙人有再造之恩,待阿莱耶如同家人,西蒙先生您的比喻或许没错,鄙人确实像是老爷的忠犬。不过鄙人虽上了年纪,但思维和手脚还算灵活,还有余力为老爷效犬马之劳。”

  其余十三位信徒纷纷安静地站在了他们的领头者西蒙身后,而西蒙舔了舔手臂上仍在淌血的伤口,眯起眼:

  “阿莱耶‘管家’,你这条老狗在这复苏节,不去摇着尾巴舔你主子的皮鞋,却跑来搅乱我密林会圣洁的祭祀仪式,还在这口吐狂言……你疯魔了多久了?”

  “圣洁的仪式么?是鄙人精神疯魔了吗?”阿莱耶微笑欠身,但摇了摇头,“西蒙先生,鄙人不这样认为,反倒觉得你们才是从一而终的疯子。如果割肉献血、口吐疯言的邪恶仪式也称得上神圣……呵呵,那多有冒犯。”

  西蒙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太阳穴的青筋跳起,脸上再无任何笑意,连戏谑都没有。

  “你早就在外面了?”

  “尽管阿莱耶曾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之人,但多年来伯爵管家的经历和素养都要求鄙人在这种场合不能随意打扰,很失礼。”

  阿莱耶管家礼貌地答完后,从西服口袋内取出一枚银质怀表,“啪嗒”按开后看了一眼说道:“六点四十分整。嗯,密林会的诸位先生,时候不早了,鄙人还需尽快赶回庄园陪老爷过节,能否麻烦诸位主动割下头颅?也好给我们彼此节省一些时间,阿莱耶感激不尽。”

  “嗬,呵呵……阿莱耶,你是真的疯了。”西蒙遗憾地摇摇头,“你这是代表了伯爵的意思,要彻底撕毁沃尔登家和四席之间的协议?你们知道这意味了什么,是在招惹什么势力吗?”

  “西蒙先生,工作需要有头有尾,在诸位被解雇之前,鄙人作为沃尔登家的管家,确实有义务为诸位算一笔账。”

  阿莱耶管家公事公办地逐条说道:“首先,当初那位伊莎贝拉女士介绍诸位进入沃尔登家负责安保工作,老爷全盘接受了。直到今日为止,薪酬都是足额发放,但诸位所做的工作却与‘安保’一词毫不沾边。不客气的说,诸位是在沃尔登家的各处庄园里混吃混喝,所行却都是有害社会之事。”

  “我以为你知道我们进入沃尔登家的目的是什么,看来你不止疯了,更是愚蠢。”

  “但所谓干一行爱一行,本着敬业原则,诸位至少也应当低调老实点。”阿莱耶遗憾地叹息道,“何况偷窃沃尔登家庄园的甘蔗和糖料拿去倒卖,这就是原则错误了。沃尔登家富有不假,但雷亚却并非大风刮来的。”

  “呵,阿莱耶你继续说,死人的遗言总是格外动听,我倒想知道你这老狗的血肉够不够让我密林会的傀儡填饱肚子,复苏节本应吃得丰盛一些。”

  “鄙人还可以回答西蒙先生另一个问题,如你所言,鄙人今天的确是代表了老爷的意思前来索求诸位头颅的,老爷自然也清楚密林会是什么势力。”阿莱耶想了想,温和地补充道,“啊,老爷就算以前假装看不见,但现在已经彻底知道了,所以鄙人的心情格外好。”

  西蒙等人的脸色先是一阴,如果阿莱耶所言不虚,那就是伯爵突然要变卦撕毁协议……

  的确是意外,但还不至于措手不及,毕竟听说四席已经对沃尔登伯爵失去耐心了,不想再陪他玩过家家的游戏。

  “可惜,看来伯爵阁下是不想实现夙愿了,不打算复活他的爱人了啊。”

  “老爷已经走出痛苦了,现在的老爷选择为生者而活,为少爷和大小姐尽量多做些事,弥补些错误。”

  阿莱耶淡淡补充道:“但鄙人不才,从一开始就质疑贵教的诚意,密林会的傀儡之术鄙人也略有耳闻……呵呵,复活逝者,这可是逆转天理的事。贵教若真有这般能耐,又怎至于被炼金教会打压至此,落得这样落魄的下场?”

  “呵呵,也好,你们倒是给四席省事了。”

  西蒙言罢,十四名密林会信徒纷纷亮出各自的武器,并附加起灵能。

  “阿莱耶,今晚就拿你当复苏节的开胃菜吧。”

  “西蒙先生不再考虑考虑鄙人的提议吗?”阿莱耶摸了摸腰间的细长刀鞘,“鄙人仅仅是想向诸位索要头颅而已,老爷就只想为少爷做这么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当作赔罪,以及对他一时走上迷途之路的止损。”

  “你还想说什么疯话拖延时间,嗯?说来听听。”

  “再卖力点吧老狗,你多说一句,死前就更凄惨一分,活得也更久一点。”

  “唉……为何如今的年轻人都这般没有眼力,你们真该学学我家少爷,和少爷聊天总是特别愉快。”阿莱耶叹息道,“西蒙先生还没听懂吗?鄙人的衣服是新定制的,你们如果能现在自刎,割下头颅,那场面就会得体很多,鄙人也能给老爷省份心啊。”

  “哈哈哈哈,那如果我们拒绝呢,嗯?”

  “若是这样的话,那接下来,鄙人就只能采取开膛破肚,鲜血淋漓的方式来达成目的了。”

  这时另一名信徒阴鸷地笑了笑,用手指着脖子挑衅道:“老狗,想要就得自己来取啊。但有趣的是,今晚只有一个人会成为养分,那就是你。”

  “鄙人言语至此……”阿莱耶点点头,握住了刀鞘,“看来多说无益了。”

  “哈,阿莱耶你知道吗,你先别急!今晚之后,下一个惨死的就是你那个海勒少爷,然后是你家菲莉丝大小姐!要不了几天,你主子也就随你们去了,一家人整整整齐!”那信徒狂笑道,“当然,他们会死得其所,我教从不浪费一滴血一块肉,而且我也很好奇,你们这些上流人士死前到底还能剩多少风度,你家那大小姐够不够爽,叫得有多——”

  但陡然之间,这信徒所有的侮辱言语都彻底堵死在了喉咙里。

  西蒙等人忽然愣了一秒,因为始终站在门口的阿莱耶,身影突然消失了。

  他们仿佛只看到一道犀利的银光划过,视野里陡然留下一抹残影,就好似盯着灯光看几秒后移开视线,即使闭眼,刺目的光晕仍会停留在眼中。

  飒——

  液体泼洒在墙壁和地板。

  西蒙他们感受到有滚烫的液体溅到了脸上,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手中的温度与黏稠、鼻腔传来的腥气,无不是诉说着液体为何物。

  是鲜血。

  西蒙错愕地缓缓转头,昏暗的光照下,他看到一个头颅脱离了脖子的桎梏,被高高抛起,在半空中甩出优美的抛物线,又重重落地……

  头颅滚落到西蒙脚边,他低下眉眼——这是刚才尚未说完话的同伴,他那狞笑永远留在了脸上。

  噗——

  同伴那失去头颅的身体,鲜血如花洒般从脖颈的截面喷涌而出,大厅下起血雨,血腥味浓郁到令人作呕。

  随后无头尸体扑通倒地,露出了那个消失在门口的,轻按刀鞘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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