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十三

无法再忍受本能中的饥饿，终于决定对小草状态的主人下手了的菲恩，一嘴下去，却没能啃到那冰冰凉凉的漆黑小叶片。

而是啪叽一下，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嘴。

还没等菲恩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那只手就用力，按着他的脸，将他的脑袋推到了一旁。

手掌收回，菲恩也看清了那蓦然出现，这会正拍拍屁股准备起身走人的身影。

饿得不断冒出紫光的眸子蓦然一怔，而后睁圆。

“主唔——”主人两个字都还没喊完，一根藤蔓就直接甩过来，堵了菲恩的嘴。

庞大的能量注入，饥饿多时的身体在这股能量的冲刷下，顿时便被刺激得有些站不住了。

脑子里一片又一片地发白冒起烟花，耳边嗡嗡作响，意识像是要飘出身体之外。

别的什么事，在这一瞬里，好似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听着身后传来的，无法分辨清是痛苦还是别的什么情绪的凌乱气息，唐今看着头顶的太阳，幽幽吐出口浊气。

还好她反应快。

但。

唐今上一秒刚这么想着，下一秒，身后蓦然一道黑影扑来。

唐今还想着躲，但她往旁边一躲，反倒被那黑影给扑了个正着。

像是牛皮糖一样一下就黏了上来的菲恩搂着她的脖子闷闷笑了两声，半靠着她，慢慢吞吞地挪到她的面前来。

那双被突然灌入的能量弄得有些恍惚的紫眸，迷糊又专注地盯准了唐今的脸，哑哑的声音跟呢喃呓语似的说：“菲恩知道……主人会躲……”

所以他一开始扑的就是旁边。

唐今眉头微动了动，但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菲恩也没有在意，他早就习惯了唐今对他的这种冷淡，不过要是平时他这会就该松手不要再抱着唐今了，但是这会……

恶魔眼睛里的紫晕渐渐被浮现出来的水汽所朦胧，眼眶微微一红，那笨蛋恶魔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了。

一半饿的，一半被唐今刚刚强灌给他那一大股能量刺激的，他这会还站不稳，抱着唐今的肩膀，把脑袋埋在她肩上，低哑的嗓音沾上几分酸闷的鼻音，听得人心都发软。

“主人……”

虽然小草状态的主人也好，可是小草状态的主人不会跟他说话，不会看他不会理他，只是本能地嫌弃他想要远离他……

他真的很怕主人变不回来了。

明明是传闻中缺失泪腺永远不可能掉眼泪的恶魔，这会却哭得跟打开了水龙头似的完全停不下来。

唐今垂眸瞅了眼怀里的笨蛋魅魔，沉默了一会，还是选择继续沉默。

但她沉默了，等了半天愣是连她一点反应——哪怕是嫌弃他哭太久把他推开的反应都没等来的菲恩，却渐渐开始有些慌了。

他慌忙抬起红红的眼睛开始认真观察唐今。

见她面无表情眼底更是半分情绪都没有，菲恩说话都有些结巴了，“主、主人？你听得见菲恩说话吗，你……你看，这是几？”

三根手指竖到了唐今面前。

菲恩眼里满是关怀担忧。

——他在担忧，唐今只是模样变回人了，但脑子还是根草。

看着面前那紧张不安的笨蛋魅魔，唐今再次沉默了一会，终于也是张口，说了她重新变回人后的第一个字：“二。”

菲恩眼睛顿时睁大，“主人……”

但还不等唐今说什么，他眼眶里掉出两滴眼泪，表情一下就变得坚定起来。

伸手，菲恩一把将唐今反过来抱进了怀里，紫色的眸子异样认真地看着唐今的眼睛：“没事的主人，菲恩一定会帮主人把脑子找回来的，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唐今：“……”

唐今：“你先把自己的脑子找回来吧。”

菲恩眨了眨眼睛。

唐今无视了瞬间从那双紫眸里亮起来的，名为“主人你的脑子回来了”的激动光芒，冷漠说了句“回家了”，就直接开了个传送阵。

金色阵法在两人脚底下一闪而过，眼前的风景一阵扭曲，等世界稳定下来的时候，两人已经从荒无人烟的大山里，转移回了熟悉的客厅。

虽然快两个月没回来了，但家里各处都还是干干净净的，连半点灰尘都瞧不见。

回到家，唐今就松开了搂着那笨蛋魅魔的手，往后一躺，直接跟没骨头似的瘫进了沙发里，顺手打开了面前的电视。

嗯。

虽然当根草栽在土里每天除了发呆就是睡觉的日子十分不错，但这当人的日子，也很享受啊。

看到自家主人那熟悉的葛优躺，菲恩也终于能肯定，自家主人是真的回来了。

脑子也回来了！

也不管唐今会不会一把把他给丢出去了，一声“主人”菲恩就直接扑到了沙发旁边，抱上唐今的腰，把脑袋埋进了唐今怀里，“主人……”

唐今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是一脸幸福安心地把脑袋靠她怀里，没有做其他什么奇怪的事情，也就懒得拦他了。

但过了会，她怀里那颗还算安分的恶魔脑袋开始渐渐变得不那么安分了。

这里偷偷闻一闻，那里小心用漆黑的羊角蹭一蹭，一双紫色的眸子抬起一边幽幽注视着唐今，生着漆黑指甲的修长手指，慢慢落在了唐今的手心里。

带着热意的指腹在唐今的手心里停留了一会，便跟无意识似的轻轻转了起来。

“主人……”他又喊，但喊的与刚刚那几声完全不同，一张俊美的脸上浮起红晕，幽紫的眸子静静的，内里却流转暗色欲望。

不管怎么说……

他都活活饿了两个月了。

七天不进食他就会被饿死。

这两个月里，要不是每天从主人叶片上接来的露水，多少都带着一点主人的能量，他早就已经饿死了……

刚刚主人丢给了他一根藤蔓，可刚刚他的心里只想着确认主人的情况，被迫吃了前面灌进来的两口后，就直接把藤蔓给扔掉了……

当时没有注意到身体里的饥饿感，所以能随随便便把食物给扔掉，但是现在……

已经不仅仅是饥饿感。

嗅闻着那近在眼前的主人的气息，感受着心脏里碰撞着的各种膈应的情绪，一种名为猎食的本能，正在逐渐觉醒。

唐今敏锐地发现了身边某只恶魔的变化。

或者说是，变态化。

那双幽紫色眸子的中心，竟隐隐开始浮现出危险的红晕。

她沉默片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也没有省着，唐今直接给菲恩塞了根草藤，试图让他到旁边去自己解决。

但菲恩跪在她身前，低眸瞧着被塞进手里来的藤草，乖乖地舔了两口，一双幽幽泛着紫色的眸子就再度抬起，盯准了唐今。

眼底的红光与暧昧的紫晕混杂交织，堕落，危险，缠满欲望。

像是这世上最为肮脏，也最为诱人的泥泞沼泽。

“主人……”他轻轻喊。

唐今想让他冷静一点，“已经给你一根了。”

是啊……

都已经给他一根了。

菲恩不可以太贪心的。

可是……

菲恩看着手里已经有了一根的草藤，许久，还是轻轻抓上了唐今的手。

温热的指腹擦过唐今的指缝，轻轻与她十指相扣。

一圈圈扩开暧昧紫晕的眸子抬起，幽幽注视着唐今。

他好像一点都没有要为难唐今的意思，只是像一头迷了路可怜无助的无害小羊一般，诚实地向她倾诉：

“可是……”

“菲恩又不止一张嘴。”

……

城市中的夜晚，当然与在山里看到的不同。

山里的晚上，天是亮的，地是黑的，但在城市里，这种情况就反了过来，天空漆黑一片，地上，却点缀着一盏又一盏的光。

唐今在窗户前站了会，才慢慢走回沙发旁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刚喝了两口，怀里就多出了个人。

那刚还趴在抱枕堆里休息着的人，这一会儿就已经醒了。

先是钻进她怀里，然后慢慢直起身。

幽紫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手里的水杯，盯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一边瞧着她，就一边开始跟她抢那杯子里的水喝了。

一杯水喝完，他也彻底活了过来。

不过……

那双眼睛里的紫晕还没完全消退，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已经知足了，但他却开始从她的怀里往外退，边退还边问她：

“主人饿了吗，要不要吃东西？菲恩去做……”

唐今没有说话。

她的视线落在自己手臂上。

喝个水的时间而已，那长长的一线漆黑尾巴，竟又已经绕到了她手臂上来。

只是这会，那缠了一圈又一圈的尾巴正随着青年的起身，从她手臂上转出去。

唐今看了一会，在那尾巴就要转出去的时候，忽而拽着，往回拉了一下。

没用多大的力气，但还是听见一声闷哼。

“……主人。”

他好像还有些疑问。

唐今慢慢揉着手里的尾巴尖，问他：“不饿了？”

不饿了？

当然……

还是有些饿的。

或许是这次实在饿得太久，虽然已经吃了很多，但菲恩还是没有一点饱的感觉。

可是。

他都已经缠了主人一整天了……

主人才刚刚变回来，这一天都还没有吃过东西……

菲恩有些担忧，“主人不饿吗？”

这个……

唐今目光微移，“我最近，应该都挺饱的。”

“嗯？”菲恩有些疑惑。

唐今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懒得再跟这笨蛋魅魔拐弯抹角的，直接藤蔓一卷，就又把他给卷回了怀里，“不饿，还有点撑，再陪我消会食。”

“……嗯？”

菲恩更不明白了。

不过明不明白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

“唔……”

半秒钟后，菲恩就把脑子里的其他事情全给抛了出去。

……

人间界有个成语叫“祸福相依”。

经历了之前突如其来的“祸”后，如今“福”也总算是找上菲恩了。

唐今重新变回人后的这几天，可以说是菲恩自诞生以来，过得最幸福快乐的几天。

每天都可以和心爱的主人在一起，每天心爱的主人都会抱他……

平时不管是一直盯着主人看还好，还是爬上床想要和主人一起睡也好，主人都没有再训斥推开过他……

还有，喂他吃饭的时候，虽然主人说是为了消食……

但菲恩还是忍不住想。

会不会，主人已经不讨厌他了呢？

又或者更进一步地想，会不会，主人对他……

这样的想法当然是白日做梦了。

可这段时间过得实在太幸福了一点，菲恩的脑子就像被泡进了温泉水里一样，一直热乎乎的，一直不断冒出这些有些过于甜蜜过于不切实际的幻想。

不过。

他自己都知道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了，这些幻想当然也没能存在多久，就被现实击碎，化作了泡影消失。

击碎幻想的现实主要有二。

这第一个，就是唐今已经连续一个月没有吃过饭了。

刚开始两天唐今不吃饭的时候，菲恩还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吃了，又去深度学习了一下人类的厨艺。

可什么菜式都做过了，也不见唐今有一点想吃东西的样子。

于是菲恩又以为，是她刚刚才从草变回来，口味还没有转化回人，又精心给她准备了一顿化肥大餐。

被心爱的主人收拾了一顿狠的，还差点又被丢进楼下垃圾桶后，菲恩也终于认清了唐今最近真的很饱的这个现实。

而这个现实一认清，菲恩先前有的大部分幻想就直接碎掉了。

毕竟，虽然每次想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怎么信，但菲恩也还是想过的。

主人是不是只是用吃太饱了需要消食这个话来当借口，好和他……

但现在看来。

他心爱的主人，是真的吃太饱了。

不过这第一个现实虽然让菲恩有些失落，但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不管主人是不是真的吃太饱了撑得慌，但对他做的事都是实打实的，况且主人都没有去找别人消食，就只找了他……

……

第一个现实虽然让菲恩有些失落，但也还不至于让菲恩受到打击。

但这第二个现实，就让菲恩有些承受不住了。

第二个现实，是阳菲她们三个，突然从天界回来了。

击败莱斯提尔不久后，三人正不知道她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耳边突然就响起声音，然后就被直接召唤去了天界。

不知道三人在天界里都经历了些什么，但三人这次回来，已经从借用他人天使光核的伪天使，晋升为了拥有自己光核的真天使。

而三人这次回来，也不是随便回来看看的，而是专门回来找唐今的。

“老板，祂说想要见见你。”

菲恩刚买完菜回家，一打开家门，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

祂……

菲恩就算再无知，也知道这个“祂”说的是谁了。

菲恩轻轻关上门，说了句“我回来了”，跟茶几上的三位新晋天使打完招呼，就拎着菜回了厨房。

茶几上的三个天使都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好淡定哦。”好一会，宋晓文说了一句。

另外两人也跟着点头。

跟唐今的反应比起来，菲恩看见她们三个的反应实在是太淡定了一点。

就说唐今，现在都还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们三个不放呢。

——但这也不能怪唐今。

实在是三人现在的样子，长得有点太吸引唐今的目光。

唐今真是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标致，如此圆润，如此光滑闪亮的……

三颗蛋。

只见客厅茶几上，三枚圆润无比的天使蛋从大到小排列整齐，就那样摆在唐今面前。

其中最大的一枚天使蛋阳菲，也才水壶大小，而最小的宋晓文，则刚好一个拳头大。

唐今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没忍住将魔爪伸向了宋晓文。

“诶诶诶，说话就说话，你不要动手动脚——”

唐今抓起宋晓文蛋，顺手就抛了抛，抛顺手了就把茶几上的另外两枚蛋捞起来一起抛，她边抛边问：“你们有实体？”

唐今能感受到三人现在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天使了，但和普通的天使不同，三人似乎拥有自己的实体。

天使可是没有实体的。

再度变成唐今手里的玩具，三枚天使蛋都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不过三人都还是尽职尽责地给唐今解释起来：“天界的新发明，无罪蛋胚，目前还在试验期，试验成功的话，以后下来人间就不用特意找无罪之体附身了。”

原来如此。

唐今“哦”了一声，手里的三枚蛋也越抛越高，“你们刚刚说什么来着？”

“祂想见你。”

“见我？见我干嘛？”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好事，老板你打败了莱斯提尔，拯救了整个人间界，祂肯定要嘉奖你——说不定要升你当天使长呢！”

天使长什么的唐今不感兴趣，不过从三人的话语中，唐今也大致清楚了天界现在的情况。

莱斯提尔自杀前，应该是恢复了天界众人对它的认知，所以这位至高神才会突然注意到三枚天使蛋还有她……

想来这位至高神应该也清楚她的身份了，但一个任务者而已，对至高神来说也不算什么大人物，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见她呢？

总不能真要感谢她拯救人间界吧？

正想着，手里的三枚天使蛋就又开始当起说客来了：

“老板，你不是也很久没回天界了吗？我看天界有好多人都说好久不见你有些想你了，都等着你回去呢。”

“对啊，莱斯提尔都解决了，老板你留在人间界也没什么事了吧，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回天界啊。”

“现在回天界有免费无罪蛋胚领哦。”

唐今听得挑眉，“听你们这么说，你们是很满意天界的环境啊？”

“呃……”

“一开始是有点不适应……”

“但适应了之后天界真的挺好的，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

对于普通人来说，天界确实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之国，三枚天使蛋又是亲身经历过人性之恶的，对于天界那种处处是温暖，处处是纯善的环境，自然喜欢。

不过对唐今来说……

久久不见唐今说话，三枚天使蛋也琢磨出味来了。

阳菲试探着问：“老板……你是不想回天界吗？”

天界有天界的好，人间当然也有人间的好了。

她们三个虽然见证过人性之恶，但对人间也并不是毫无留念的。

唐今不置可否，只是两手一抛，就直接将那三枚蛋都丢了出去：“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就跟祂说我还有点事，要过两天再去见祂。”

她这话就是要回天界的意思了嘛。

过两天就过两天，三枚天使蛋顿时高兴地在空中碰了一下。

宋晓文还跑到唐今面前来往她胸口上撞了一下——大概是拥抱的意思。

“那老板我们就等着你回去了。”

还是那句话，虽然唐今偶尔有些……调皮。

但忽略掉她那些调皮的瞬间，她这个人还是很好的，而且还是她们三个的恩人。

以后要是可以跟唐今一起住在天界，她们三个也能更多一分归属感了。

唐今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三枚天使蛋赶紧离开。

“对了。”

三枚天使蛋消失之前，唐今还是喊住她们，把她们过去最在意的那件事情跟她们说了一下，“成利的案子，会判死刑。”

虽然还没正式宣判，但这个结果是已经注定的了。

三枚天使蛋对视了一眼，最后异口同声地说了句：“该。”

这个字后，三枚天使蛋便消失在了原地。

她们的新生已经开始，那注定要走向毁灭之人的死活，也跟她们没有太多的关系了。

唐今看着三枚天使蛋消失的地方，许久，笑了一声，也起身，悠悠走向厨房。

“喂。”唐今靠住门框，对着那还呆呆站在厨房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笨蛋魅魔喊，“我饿了。”

菲恩愣是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漆黑的一双眸子将唐今看了一眼，便匆匆转开。

菲恩转过身背对住唐今，唐今只能看见他胡乱点了两下脑袋，便应起声：“菲恩马上就做，马上……主人……主人想吃什么？”

他的嗓音莫名干涩，说出来的话语亦有些凌乱，像是没组织好语言似的。

唐今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丢了句“随便”就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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