罕见的，楚昊头一回在金静冷淡扑克脸上，看到了一丝哭笑不得的错愕。

很快她便收敛了回来，一脸平静地开口解释：

“楚先生你误会了，我虽然出身北朝，但如今我是西门子沈总的人，除去日常一应吃喝用度全部由沈总承担报销，若是出差可自由选择当地的五星级酒店，就餐可选择米其林三星，每年有两个月的固定休假......”

“我偏爱北欧国家那种自然风貌峻丽，人情淡泊的社会氛围，几乎每年休假都是在瑞士挪威等地度过的，那里有沈总为我购置的价值百万美刀的私人别墅，我可以放松疲惫的身体，尽情享受难得的两个月静谧......”

“我名下个人账户上有沈总二十多年来陆续打给我的几千万美刀小费，我在西门子内部行政体系划分中，属于中高层，用这个国家的话来说，在总部是行政大秘，拥有参与西门子董事会议的权限，除却沈总以外，哪怕是董事长都无权罢免我......”

听着金静的娓娓道来，楚昊从最开始的震惊，逐渐呆滞，到最后他一把狠狠推开金静这个惨遭万恶资本主义腐蚀，背叛了同志的女人，将其踢出自己的被窝。

他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太小瞧资本主义糖衣炮弹对工人农民同志的腐蚀了，简直无孔不入，瞧瞧把人家原本出身贫穷苦寒饿死人北朝的姑娘，变成了啥样儿。

开口闭口的豪宅巨额存款，就连工作岗位也是时不时地钛合金饭碗，西门子董事长来了都不敢砸的那种。

他不由白了金静一眼，板起脸来怒斥她：

“金静同志，你这样很不布尔什维克，犯了原则性错误，我原以为你身在曹营心在汉，师夷长技以制夷，想潜入敌方大本营偷学西门子核心机密，以求早日归国建设你那宇宙最强母国，没想到你吃着火锅唱着歌，已经沦陷在资本主义的蜂蜜糖浆里了.....”

“身为老大哥，我对你很失望啊，你怎么能忘了万恶美帝对你母国的轰炸，咱们布尔什维克不能这么堕落啊，要上进，要奋发，摆脱冷气，往上走，不去听那自暴自弃流的话，争取早日拿着镰刀锄头干掉资产阶级这些吸血鬼，带领全人类实现英特纳雄耐尔的伟大目标......”

楚昊一番慷慨激昂的热血发言，听得金静一愣一愣的，里面很多充满了幼时回忆的熟悉词汇，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

记忆逐渐拉回到二十多年前，那时她还很年幼，跟着乡下的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父母每天早出晚归，虽然很忙碌，却是镇上颇为体面的公务员，偶尔休息的时候会来看她，买她喜欢的小玩具小零食。

记忆里金静从未吃饱过肚子，每天都是在饥饿中度过，可小小的她却很满足，以为这样幸福单纯的快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天傍晚，父母忽然急匆匆回到爷爷家。

金静悄悄地躲在门外，听到父母和爷爷奶奶说什么“弟弟在部队里忍受不了饥饿和上层的凌虐脱北了，上面很震怒，按照规定全家要被扔到苦寒之地劳动改造，他们不能坐着等死，”......

金静不懂什么叫脱北，只记得当晚爷爷从地窖中拿出了一直舍不得吃藏着的晾晒地瓜干，父母快速收拾好行李后，抹着眼泪跟年迈的爷爷奶奶挥手告别。

金静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时爷爷奶奶的眼里盛满诀别的泪水，往常慈祥和蔼的脸上布满了绝望的阴霾......

趁着半夜，父母带着金静在村头跟几个人汇合，坐上提前准备好的驴车，连夜朝着边境线狂奔而去。

在驴车上，耳边是飕飕而过的北朝冬夜冷风，驴车上无人说话，气氛分外压抑死寂。

金静穿着奶奶亲手为她缝好的新棉袄，怯怯地缩在母亲的怀里，她小声地问母亲他们要去哪里。

母亲的面容已经模糊不清，她只记得母亲那时紧紧抱着她，柔声告诉她，他们要去一个远房阿姨家，阿姨家里很大很漂亮，站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的时候，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阿姨家里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有北朝冷面有紫菜包团，有泡菜，还有很美味的豆腐紫菜泡饭。

在阿姨家她们会住很久很久，以后再也不用每天饿肚子了，每顿都可以吃得很饱很饱。

等到父母攒到钱了，就可以给金静买好看的衣服鞋子，当然，还有她喜欢的各种小零食。

金静听得直吞唾沫，高兴地拍手说阿姨家真好，等去了阿姨家，她一定乖乖听话，主动帮阿姨干活，争取早点让阿姨喜欢上她。

寒风中，母亲苦涩地笑了笑，父亲叹息一声，伸出大手温柔地抚摸她的小脑瓜。

那时的金静满心欢喜期待，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飞到那位素未谋面的远房阿姨家了。

母亲说阿姨曾经跟她们一样贫穷，后来阿姨在外闯荡认识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那个男人很有钱，也很喜欢阿姨，每天都住在阿姨家。

在这位充满善意外国男人的帮助下，美丽的阿姨很快学会了做买卖，赚了很多很多钱，在外面买了很大的房子，家里雇的佣人数都数不过来。

只是这位远房阿姨很久没有回家，老家的亲人都很想念她，不知道她和那个外国男人在一起过得好不好。

母亲仿佛讲故事的温柔话语，回荡在金静的耳畔，为她编织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驴车走了大半夜，直到黎明破晓，金静跟着父母到了目的地，北朝国境线。

他们蹑手蹑脚下了车，黑夜还未远去，远方天际的鱼肚白微微可见，金静是个乖孩子，乖乖听从父母的话，学着其他人，尽可能将瘦小的身子匐低。

一行人快速朝着远处国境线的铁丝围栏冲去，父母的呼吸很急促，脸上隐隐有恐惧浮现，时不时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戒备什么。

明明是零下三十度的冬夜，父母和其他人的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冷汗，犹如一层冰霜凝结在额头上。

金静不明白父母和其他人在害怕什么，她不敢问，默默地握紧父母的大手，朝着国境线疯狂奔跑。

国境线的铁丝围栏越来越近，距离很快不足五十米。

金静看到父母和其他人的脸上明显流露出激动和狂喜之色，她也跟着咧嘴笑了。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美丽阿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看到了摆在桌上丰盛美味的佳肴，她坐在父母中间，满脸幸福笑容地大口朵颐着......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幻想，随着一声震破耳膜的枪声破灭。

金静眼睁睁望着父亲高大的背影，踉跄倒下。

扑倒在了那片曾经深爱过的褐色土地上，滚烫猩红的热血溅到了金静的眼皮上，她眼里的恐惧骤然升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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