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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遇


此朝为魏。

当今圣上三岁登基,八岁迎娶禹王之女做皇后,十三岁得一子后早夭,此后无所出,十五岁又娶太后娘家穆氏之女为贵妃,亦无所出,圣上二十岁时终得一子,刚满周岁。

禹王是当今朝廷里最为位高权重之人,其门生故旧、朋党随从遍布各个属地,辅政至今已有十七个年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从前与他们顾家有旧的袁太傅辅佐的便是当今圣上已逝的父皇,后来官拜相国,先皇仙逝后随其而去,袁家便也退居庙堂之外,比顾家这等家道中落要强上几百倍,据说依旧还门生族人众多,乃世家大族。

顾媻他们要去投奔的姑奶奶便是袁家最鼎盛时期出生的女子,虽是旁支,却也是最优秀的一支,及笄之时,百家求取,最终她自己挑中了扬州武恭候的谢家子弟,其夫谢昀,文武双全,只可惜命短,三十几便去世,她一个人拉扯大了弟妹与唯一的儿子,在谢家族人当中分量极重。

顾媻他们上路的第一天,路上无聊,便聊了不少八卦,起初顾媻还克制着好奇,尽量少说话怕自己暴露。

后来发现这家人跟顾媻本人也是真的完全不熟,只知道他从小极为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念书就死命的念,从没有说过除了念书以外的任何话,所以大病一场后,家人们也只觉得他是病开窍了,开始放飞自我,倒不觉得他性情有什么古怪猫腻。

“奇怪,怎么是姑奶奶一个人拉扯弟妹的”顾媻搂着豆芽菜弟弟,给人剪指甲,古代其实是有专门剪指甲的小剪刀的,但他们家没有,他便拿着锉子一点点磨,豆芽菜弟弟起初还说自己可以用咬的,顾媻嘴角一抽,没同意。

一家四口,三人坐在驴车上,顾父慢慢走在前面,牵着驴向前,闻言想了想,说“这个倒是不清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吧。”

王氏在一旁准备一会儿的干粮,其实就是几个干巴巴的大馍馍,到时候就着一点水就吃了,连点儿咸菜都不给,说是白天要紧着赶路,晚上那一顿再好好吃。

王氏一边拆包着馍馍的布,一边像是回忆一般说道“我好像听长安来的远亲聊过,说是谢家自从谢昀去世后,原本应当是子承袭爵位,可中间也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差错,变成了谢昀的亲弟成了武恭候的侯爷,所以两房已经面和心不和很久了的。”

“我那远亲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可我想二叔他们去了扬州都没混出什么来,想必如今谢家当真是姑奶奶说了不算的”

顾媻人都傻了,这么重要的信息现在才说,那他们去扬州后怎么弄

他一边接过母亲递来的馍馍,一边思索,忽而察觉到父亲回头在看他,他便又淡笑了一下问道“怎么了父亲。”

顾叶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只是觉得长子如今这样让他高兴,之前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的模样顾叶是想都不敢再想了,可如此的心软之话堂堂一家之主张不开口,一张口就是“我瞧你许久没看书了,既然病好了,就又该用功了。”

“李老爷还了我们那么多祖宗用过的书籍,你多学一分,应当就更受一分庇佑。”

顾媻笑意淡淡的,说“父亲总劝我念书,假若我实在是念不下去了该如何是好呢”

“胡说什么什么叫念不下去”

顾媻看父亲回头怒目看向他,有那么一瞬的怯弱,可只是一瞬,顾媻觉得应当是这句身体骨子里还才留着对父亲的敬畏“就是人各有志,天赋不在此,如何逼着去念书也是糟蹋钱。”

顾媻不给父亲说话的机会继续说“其实昨夜李老爷还说起父亲当年也曾念过几天书的事情,说父亲若是没有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二叔,现在应当是不一样的境遇。”

顾叶一滞,面色沉如海,缓缓说“已经过去的事情,谈那些何用”

“是啊,所以李老爷也劝父亲去了扬州后不如捡起从前的爱书向学之心,他断言父亲天赋异禀,所看所学过目不忘,且决心要振兴顾家,当然由父亲亲自振兴,比把希望寄托在我这样没用的儿子身上要好。”

少年说得恳切,且再接再厉,继续说“儿子也想好了,到了扬州后,一定拼命在谢家找份差事,说不定主家看我勤奋,还会举荐个小官给儿子当当,到时候咱们家就在扬州定居下来,也算是对得起李老爷一片善心了。”

王氏看儿子说得不无道理,心中都是一动,可当老子的三十来岁才去学什么幼童开蒙的东西,那岂不是挺丢人的

顾叶自然也是这样想,可在此之前他问长子“李老爷怎知我过目不忘的”小时候他也只是随便看过弟弟念的那些诗文,可至今都记得,就只看过一遍,他学过的东西,全部都好好记着,不然也不会擅自做主给妻子取字。他自认即便没念过多少书,却也是有文化的。

少年正色道“有才之人自然谁都看得见,父亲若是能够亲自振兴顾家,想必祖宗和祖父在天之灵一定会更有慰藉。”李老爷说过与否不重要,他不信父亲会专门写信去问。

顾叶一听见长子说老祖宗,心中便是一痛,几乎就要被说动了,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长子说得很有道理,只是钱的事情

读书要花很多钱,让媻哥儿去挣钱,落入世俗中去,他身为父亲,怎么忍心

顾媻也不强行要求父亲现在就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只要别让他头悬梁锥刺股就行了,他好不容易上完了二十多年的学,知识够用就行,更何况他也不是真正的古人,古代科考很难的好不好他弄不来。

既然能举荐跨越阶级,干嘛要费力读书

就因为念书考试的和举荐的被分为两派,其中考上去的更高人一等吗

他才不在乎这个呢,只要能当官就行,有权力,有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谁敢当面瞧不起他

就在顾家一家子慢悠悠欣赏逐渐绿油油起来的山间风景,偶尔还能碰到商贩的车马,看人家浩浩荡荡几十辆马车驮着重物先一步离开,少年便开心。

他之前跟游客们说起盛唐的丝绸之路,带游客们看各种动画制作的丝绸商旅队伍,都不如眼前寻常一条商队来得壮观真切。

他好像此刻才真正感觉自己来到了充满生机的古代。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朝代有没有和西域建交,这个朝代的食物有没有土豆玉米,这个朝代有航海队伍了吗扬州真的繁华似锦吗长安是他知道的那个长安吗

怀里的弟弟忽然醒来,接过王氏递过来的馍馍后,张嘴却是天真地问“扬州的馍馍也是这么硬的吗”

顾媻也充满期待地畅想了一下,说“到时候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一家子虽然说是投奔亲戚去,但拖家带口的,又坐的驴车,根本没有人家商队快,之前还跟在商队的屁股后面,感觉蛮安全的,后来快入夜了,顾媻就感觉到一点不妥。

他知道古代可还是有土匪山贼的,这个朝代治安怎么样啊别冒出个山贼什么的,把他们盘缠全卷走了。

他们全家都是第一次上路,没有经验,天快黑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落脚地,就找了个避风的山壁脚下生火做饭,将就一夜。

全家昨夜就没睡觉在赶路,今晚上却还要轮流守夜才行,不然有贼人偷走了他们的行囊,那他们可只能饿死在半道上了。

到半夜的时候,顾媻主动醒来让父亲去睡会儿,却发现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拿了本书看,被发现也只是轻轻咳嗽了一下,嗯了一声后也没睡觉,靠在箱子旁边继续看书。

顾媻也假装没注意这些,嘴角倒是微微勾起,坐在火堆旁边看纷飞的火絮。

柴火劈里啪啦发出炸响,夜风略过他们,从大道上刮过,顾媻抬头看了看古代的星星,却觉得此时的星星和后来的星星不大一样,这会儿的天空好像都更近一点,星辰如海。

突然,他们来时的路上传来一串马蹄与车轮滚过土地的声音,顾媻感觉得到不是土匪什么的,土匪可不会带马车出来乱逛,应当是又一队商队。

真是奇怪呢,他们县贫瘠得很,旁边县却都很富庶,还有各种商队来往,当地县令可真该下台啊。

少年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任由火光温柔犹如面纱笼在他身上,将其照耀得像是美艳灵秀的复活的神像,哪怕随意坐在地上,身着补丁粗布衣裳,也像是坐在他的宫殿里,天为青瓦,地为玉砖,山风似丝竹器乐,群星如明灯。

周世子骑在他的踏雪宝马上,领着身后长足几百米的家丁护卫,转过一个小弯便见到了这样的顾时惜。

他绝不是追着人家上路的,只是在看了一场好戏后,正巧想要启程回长安,恰巧同路,恰巧碰上了而已。

他轻轻勒马,垂眸和顾时惜打招呼“好巧,又遇上了,时惜。”

顾时惜抬眸去看,眼睛亮得像是深海之珠那样幽深惑人,惊喜道“哎呀,周兄,我正惦记周兄呢。”

周世子能听见自己的心声如眼前跳跃热烈的火一样巨响不绝,他不曾去想这是什么情况,只是依旧无法不轻笑道“哦惦记我什么”

顾媻歪了歪脑袋,青丝垂落手边,被他玉白修长的手指卷了卷,笑眯眯地说“想着忘了还你钱了,我心难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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