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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水


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最羡慕马蕙兰的有两点。一是她会投胎,爹和兄弟有本事就算了,马家还疼女儿。

  和她同龄的姑娘帮家里干活的时候,她却跟着弟弟去公社念书。等到要嫁人的年纪,她不愿意,马家愣是留她留到二十!结婚后更离谱,婆家不在跟前,进门就当家做主,娘家三五不时补贴,连房子都给盖好了!

  说什么苏知青出的钱,苏知青来他们前进大队多少年了,他家里每月寄不寄东西,他们还不知道吗?

  这第二,哪个姑娘家没想过嫁个长得俊的?可偏偏马蕙兰就能如愿。

  苏知青人不仅长得斯文,还是个高中生,能写诗会吹[kou]琴,简直就是十里八乡大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当年他才下乡,队里就有不少人去看,也有大胆的姑娘家你崴个脚我送个[ji]蛋,可苏知青一个也没答应。大家都说苏知青不想找乡下姑娘,结果几年后,她们都嫁人了,苏知青竟然娶了马蕙兰?

  这叫大家怎么不羡慕嫉妒?

  苏知青温温和和,不像队里的男人,天天连脚都不洗,脾气上来还动手。苏知青和她们男人站一块儿,就像粗粮饼窝窝头里混进个白面馒头,白白嫩嫩,看着就让人多吃碗饭。

  这些女人以前羡慕嫉妒,眼看着被羡慕的人出了事,她们心里莫名的舒爽。

  早前,苏知青一直不回来,她们就私下嘀咕“苏知青是不是不要马蕙兰了?”,等马蕙兰追过去,她们又笑话“马蕙兰连个男人都留不住?”,还站在道德高点谴责马蕙兰心狠,“一个当妈的,连孩子都不要!”

  还有人放马后炮,什么“早看出来知青不靠谱,还不如找个农村汉子,白天能挣工分养活媳妇孩子,晚上还能暖被窝。”,什么“马蕙兰一个乡下姑娘还想高攀当城里人,[ji]飞蛋打了吧。”

  仿佛自个儿就多识时务多明智似的。

  直到苏长河和马蕙兰回来,人家说,“你们看走眼了吧?”这些人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指定还得走,心都不在她们母女身上。”

  总之就是巴不得马家再闹一场,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天马蕙兰来上工,时不时就有人扯着关心的旗子八卦。有问,“你那城里婆家怎么样啊?你新媳妇第一次上门,有没有招待你沪市特产啊?”

  这是想打听她城里婆家有没有认她。

  还有说:“蕙兰啊这男人还是得看紧,苏知青年轻,又是大城市的人,你啊,还是得给他生个儿子……”

  这是认定了苏长河抛妻弃女,想从她这儿套话的。

  这些人欺负年轻媳妇脸皮薄,马蕙兰却没想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和八卦[yu],她随便扯了个话题,“城里啊,当然好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马老太太换工过来的时候,一帮人还听得津津有味,那可是沪市,她们中绝大多数人连省城都没去过,何况是沪市,谁不好奇?

  等马蕙兰说完好一会儿,她们还在回味。回味着回味着,突然发现,不对啊,她们的问题,马蕙兰一个也没说啊!

  有人瞅瞅马蕙兰,脸[se]正常,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婆家冷待的意思,难道真没有?

  不,肯定是装的!

  这人心道,马蕙兰心里指不定多苦,谁叫她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生了丫头片子,要是像她们一样,多生几个儿子,婆家还能不看在孙子的面上?

  这个媳妇看着年纪大,其实只比马蕙兰大两岁,她就是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挖野菜打猪[cao],看着马蕙兰去上学的队里其他姑娘中的一个。

  年轻的时候,这个媳妇也想过未来男人是个像苏知青那样俊的人,可惜她家和马家不一样。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在她家,丫头片子不值钱。她爹妈为了多要点彩礼,把她嫁给现在的男人,一个不到一米七、脸上还有麻子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不好,脾气也不好,刚结婚那两年,动不动就动手。她婆婆也防她防贼似的。后来她肚子争气,一连儿生了五个儿子。自此,她的腰杆彻底硬起来,男人不敢动手,连婆婆也让着她。

  在她心里,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她最骄傲的事,是她唯一比过马蕙兰的地方。

  然而此时,十个八个儿子好像都没有人家一个小丫头片子贴心。她儿子见了妈只喊妈饭好了吗、妈大哥多吃了一[kou]、妈我衣服烂了……

  从来没有哪个儿子在她上工的时候送过水,问一句累不累。别说上工的时候,就是在家里也没有,有次她病了,几个小子把饭吃得干干净净,一[kou]都没给她留。五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想起她来。

  这媳妇心里酸,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嘴硬,很不屑地说道:“丫头片子光会讨好人,等以后,我们家五个小子挣工分,家里粮食堆满仓,看马蕙兰家小丫头片子顶个屁用!”

  苏月不知道有人酸她妈,她正和她妈说:“一个是盐糖水,补充能量,一个是白开水,解渴。”

  马蕙兰看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不错,盐糖水比例刚刚好。”

  “那是!都是按你说过的比例配的。妈,竹筒里还有吗?”苏月看了看,又从另外两筒倒了一些进去,“妈,你拿去给外婆和大舅妈喝点,我去给我爸送水。”

  “去吧。”

  马蕙兰把水给马老太太马大舅妈送去,回头就看见女儿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她爸,老苏也一下子从田里蹿出来,“乖女,这呢!这呢!”

  父女两个跟多久没见似的。

  一个说,“爸你辛苦了,累不累啊?快喝点水……”

  另一个拍着胸脯:“不累,你爸是谁?这点活算什么?回去吧,自个儿在家别烧水了,又不是电动了,你一个小娃娃不安全。”

  真是好一番亲香,惹得田里一同干活的汉子们都忍不住看过去。

  其中一个和苏长河同一组,戴眼镜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等苏长河回来,这人冷哼一声,比之前看苏长河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苏长河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这人叫陈志强,也是一位知青。他比小苏同志大七岁,在前进大队的知青里年纪最长。这人也很有责任心,自觉自己年长,对其他知青一直很包容照顾。以前在知青处,他被大家尊称一声老大哥。

  小苏同志当年下乡的时候年纪小,十六七的青葱少年一个,因为同来自沪市,老大哥陈志强待他更亲近,差不多拿他当弟弟看。

  后来,小苏同志勾搭小马姑娘。他有心眼,勾搭人也只是私下里暗示当事人,在外人看来一直是小马姑娘看上他。当时老大哥就劝他,说:“你下乡已经五年了,我在这儿都待了快十年。谁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回城?你总要成家,马同志是个好姑娘,马家条件也好……”

  老大哥大概一直觉得这两人能成有他的责任,以至于小苏同志抛弃妻女一去不回,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害了人家姑娘,可不就从亲爹粉转为黑粉了?

  苏长河暂时也没法子,想洗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下工后,苏长河去水洼处洗脚,陈志强也来了,苏长河以为他也是洗脚,没想到这位老大哥却主动开[kou]。

  “小丫乖巧懂事,苏长河,别让人觉得你不堪为父!”

  说完话,人转身就走,一秒都不多留。

  这得多气他?苏长河都乐了,估计现在队里不少人都拿他当陈世美。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拿个大喇叭全队喊“那是我亲媳妇、亲闺女,俺们一家都过几十年了,我把媳妇闺女养好,容易吗?还抛弃?”

  算了算了,[ri]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家就知道了。

  苏长河穿上[cao]鞋,拎着农具,在路边等媳妇。等马蕙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农具,夫妻两个双双把家还。

  两人在前面走,也没拉拉扯扯,可那样子,看着感情就好。

  几个妇女在后面看见,挤眉弄眼,你撞我我推你,“哎哎,看!”

  又哄笑,“苏知青还真会做戏,还给马蕙兰拿东西。”

  “哎呦你们没听见,刚才他问马蕙兰‘干活累不累’,哎呦喂……”

  “苏知青还挺有心眼,这是做给大队长家看的吧……”

  她们可不相信两人感情好,感情要是真好,苏知青能跑回城连孩子都不要了?

  苏长河可不知道后面有人在笑他俩,他正和媳妇说:“不然就别干了,你的手也不是干农活的,就说你在家做饭。”

  乡下哪有女人因为做饭不上工的?再说她不干,全靠老苏?

  昨天打扫,马蕙兰顺手盘了盘家当,家里除了两百多斤粮食,只有二十三块五毛四。别看现在的钱购买力强,可这么点儿钱真不够干什么。老苏做饭舍得放调料,家里油盐酱醋得买,女儿瘦巴巴营养不良,伙食得改善,有机会还得买点[nai]粉麦[ru][jing]什么的。

  随便一算,钱就花完了。让她歇着,她也歇不下去。

  “不用!我那边的活不累,今天才干,还没适应。”

  活哪有不累的,他今天才干一天就腰酸背痛。

  苏长河说不动她,知道家里没存款她不放心。

  他心里琢磨,还是得想办法,靠种地,累个半死一年也挣不了几个工分,还是得找找其他来钱的门路,乡下没门路,城里总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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