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商的妈妈长得很漂亮,他家的车也很漂亮，车里干干净净，还香喷喷的。

  许知意从妈妈小电驴上的儿童座椅升级到了汽车的后座,和都都哥哥并排坐在一起，感觉十分新鲜。只有几分钟路程，还没来得及晕车,就到了。

  许知意以前和妈妈一起来过寒商家,只觉得很大。

  上下楼要走楼梯,旋转的楼梯中间，吊着一条龙那么长的巨型水晶吊灯，楼梯最下面，还有一层永远开着灯的地下室，里面摆着很多酒，小朋友只能看,不能动。

  寒商的房间在二楼，对着外面的绿地,寒商妈妈让保姆阿姨送来小蛋糕，嘱咐寒商照顾妹妹，让他俩自己玩。

  寒商拉开一整面墙的柜门，把他的玩具一样样搬出来,摊了一地。

  他问：“你想玩什么？”

  许知意没在看玩具,一眼看上了窗前放着的沙盘模型。

  沙盘有整张桌面那么大，是一个做工[jing]致的微缩村落，仿佛被轰炸过，满是残垣断壁，树木的枝干焦黑，被劈得东倒西歪,长着荒[cao]的地上堆着做工事用的沙袋，墙上还有烧焦熏黑的痕迹，一切都像真的战场一样。

  沙盘上还摆着比手指高不了多少的小兵人。

  兵人不是玩具店里简陋的塑料小人，每一个都像缩小了的真人一样，身上穿着军装，背着弹匣，手里拿着枪，神态各异，衣服上的皱褶和白纱布渗出的血迹都做得细致入微。

  还有按比例缩小的装甲车和坦克，不像玩具，更像模型。

  许知意立刻喜欢了，不过只站在沙盘旁边看看，并不动手。

  妈妈说过，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

  寒商跟过来，从沙盘上拿起两个小兵人，塞给许知意，“你随便玩。”

  许知意问他：“真的吗？”

  寒商肯定地点头，“真的。”

  许知意放心了。

  她试探着摆弄小兵人，一会儿就玩得放开了。

  她把装甲车和坦克排成排，在沙盘上摆成车队，又把小兵人用车辆运来运去，一会儿干脆拿过来寒商的恐龙玩具，一[kou]一个小兵人。

  战争片秒变灾难片。

  寒商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趴在沙盘边沿，不作声地看她鼓捣。

  许知意跟他聊天，“都都哥哥，你为什么不住地下室？”

  寒商无语，“我又不是耗子，为什么非要住地下室？”

  许知意：“地下室没窗户，像个洞一样，比楼上好玩，要是我，就住地下室。”

  寒商不服，站起来，把房间连着的阳台门刷地拉开，“这儿多好，能看见外面。”

  外面终于不下雨了，天擦黑了，亮起万家灯火。

  许知意攥着小兵人走过去，“从这儿能看见我家吗？”

  两家离得不算太远，两个人一起找，不过有附近的高楼挡着，没找到。

  保姆阿姨上楼来找人，说许知意的妈妈来接人了。

  许知意赶紧拿起书包跟着下楼，看见妈妈正在和寒商妈妈一起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聊家常。

  许知意妈妈看见她下来了，谢过寒商妈妈，站起来带着她准备走时，寒商也从楼上下来了。

  他手里搬着个塑料大玩具箱，晃晃悠悠的，看着十分危险。

  阿姨马上上去接，他躲开不肯，自己把箱子搬下楼，怼在许知意面前。

  箱子里装着许知意刚才玩过的小兵人，还有沙盘上各种零零碎碎的车辆和陈设。

  寒商妈妈笑了，“你不是很喜欢这套吗？要送给妹妹了？()”

  “?()_[(()”

  他说：“还有沙盘。”

  沙盘太大了，他端不动。

  许知意妈妈马上说：“不用不用，这怎么行，都都自己留着玩吧，知意是女孩子，不爱玩这个。”

  寒商把箱子往前推了推，“谁说的。她喜欢。”

  许知意也乖乖地摇头，“我不要。你送给我，以后你自己想玩了怎么办？”

  寒商理所当然地答：“那我去你家玩啊。”

  寒商妈妈向来尊重寒商的意见，已经叫人上楼搬沙盘去了。

  她说：“沙盘太大了，你们没法带，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于是许知意和姐姐的房间里，就多了这么一套[jing]致无比的沙盘玩具。

  寒商说要过来玩，是真的会过来，放学以后，经常让妈妈送他来许知意家待一会儿。

  两个人一起鼓捣小人儿，给每个小兵都起了名字。

  许知意去寒商家的次数不多，不过有天放学，寒商坚持让她和自己一起回家。

  一到寒商家，他就把许知意带到他房间的阳台上，指着一个方向。

  “看见两幢白[se]的楼后面那幢楼没有？”

  许知意乱找，“哪？”

  “白[se]的，阳台上有秋千的那幢楼，中间有条缝，能看见一点后面的灰[se]的楼。”

  许知意也找到了，仔细看了看，忽然懂了，“那是我家？”

  寒商说：“对。往上数第六层。我觉得那个窗户，就是你房间。”

  好像真的是，能隐隐看见窗台上一个白[se]的东西，应该是许知意摆在窗台上的小熊。

  “真是我家啊？”

  寒商说：“今天晚上你回家以后，八点整的时候，把灯开关几次，我在这边看着，就知道是不是你家了。”

  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后，许知意一直在盯着墙上的钟。

  八点终于到了。

  她跑进和姐姐的房间，按掉灯开关，再重新按亮，再按掉，再按亮。

  姐姐正坐在书桌前，在台灯下写作业，一脸无语，“你在干嘛？”

  许知意不吭声，再按几次，跑到窗前。

  不知道寒商看见没有。

  窗外的无数盏灯火之中，楼与楼之间的夹缝里，许知意忽然发现，有一盏灯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重复

  ()  了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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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知意欢快地跑回开关前，又把灯开关按掉，再打开。

  姐姐吼：“许知意！！”

  幼儿园里，鸭子搬家的舞蹈很快就表演了。

  大家坐大巴一起到了熙市一家剧场，剧场好像在庆祝什么，挂着红[se]的写着大字的条幅，坐满了人。

  很多幼儿园的小朋友，挤满了后台，叽叽呱呱。

  老师时不时就“嘘”一声，“大家安静。”

  每个人都换上贴满黄[se]羽毛的小马甲，女孩子的裙摆上也是羽毛，轻轻一动，羽毛的尖就上下浮动。

  老师流水线作业一样，给大家画上很浓的妆，嘴唇红得像吃过人。

  队伍被带到舞台侧边，报幕完毕，音乐终于响起，许知意挽着她的篮子，跑到舞台正中，响亮地喊一嗓子：

  “喂——大家快走啊！”

  灯光晃眼，台下黑漆漆的看不清，只觉得都是人的脑袋。

  许知意随着乐曲退后到队伍里，握住都都哥哥的手，和他一起跳一跳，转个圈。

  那一年，就在各种漂亮的小裙子和蹦蹦跳跳中过去了。

  许知意升到了中班，对跳舞的热情骤减，有了新的兴趣。

  就是画画。

  在所有能找到的纸上画画。

  画的最多的是小怪兽，各式各样，圆滚滚的，长犄角的，拖着大尾巴的……

  她认真细致地把纸面用无数小怪兽铺满，有时候只用铅笔勾线，高兴时才会上[se]。

  她疯狂画画这件事，让爸妈很犹豫，琢磨要不要给她报一个绘画班。

  “可是人家绘画班教的都是正常的各种画吧？”妈妈心虚。

  许知意的画相当不“正常”，铺完小怪兽，又开始疯狂地铺各种“机器”，整张纸画得密密麻麻，一点空白的地方都没有，像一个巨大而密集的加工厂。

  有天放学，许知意手里拿着新画的画，准备给妈妈看，等在中班教室门[kou]。

  寒商过来了。

  他歪头认真看了看许知意手里的画。

  “小球能一[kou]气滚到底？”

  许知意满脸惊喜地抬起头。

  只有都都哥哥看明白了她在画什么。

  整张纸都是复杂的传送带，左下角放上去的小球，如果沿着满纸密密麻麻的各种机器一路传送过去，绕来绕去，最终会从纸的左上角出来。

  可惜一张纸只有这么大，许知意不能一直画下去。

  许知意受到鼓舞，从此以后，每天放学都把画拿给寒商看。

  寒商从来不会随[kou]说句“啊，不错”，“知意好[bang]啊”，他会仔仔细细地看她的画，做出评论，完全明白她在画什么。

  秋天过去，冬去[chun]又来，幼儿园院子里的大柳树[chou]出了嫩黄的新叶，天气回暖，许知意也要过生[ri]了。

  生[ri]这天傍晚，寒商来了。

  他妈妈拎着一只

  ()  漂亮的礼品袋，寒商自己怀里抱着一个炮管一样的巨型圆筒。

  圆筒上包着花纸，用缎带打着蝴蝶结，筒身立起来比他还高，完全看不出是什么。

  “许知意，生[ri]快乐。”

  他说。

  礼品袋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彩笔，全是画画用的，许知意按捺不住好奇，把圆筒当场拆开。

  居然是一大卷白纸。

  纸比许知意的两条胳膊张开还宽，很厚实，是卷起来的，不知道如果完全展开的话，能有多长。

  这张纸看起来像是没有尽头，许知意可以无限制地往下画，想画多远就画多远。

  这是许知意最喜欢的生[ri]礼物。

  寒商和许知意一起吹了蜡烛，吃了蛋糕，又玩小兵人玩到晚上。

  这年夏天，寒商从幼儿园毕业了，去了小学。从此以后，没有人再帮许知意处理肥[rou]。

  不过许知意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趁别人不注意，悄悄用纸巾裹起肥[rou]块，然后快速把饭吃完，主动举手帮老师收盘子。

  再趁着走来走去收盘子的功夫，把肥[rou]悄悄丢进垃圾桶。

  那时候的许知意，还没听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句话，不过寒商的这项肥[rou]处理技能，被她完美地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幼儿园毕业后，她和寒商进了同一间小学。

  小学比幼儿园大得多，人也多，寒商高她一个年级，在学校里见到他的机会变少了。

  假期也不太能看见他的人影。

  他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爸妈的元唐集团，不止在熙市变得大名鼎鼎，生意也渐渐做到了全国。

  一到假期，寒商妈妈就会带着寒商出国去玩，满世界地跑。

  他去过的地方，已经比很多大人都多得多。

  寒商时不时会给许知意带回一点小东西，都是他觉得有趣的纪念品，小雕像，玩偶之类。

  有一次最夸张，带回来一根巨型巧克力，立起来比许知意的腰还高，粗得双手合起来都握不过来。

  他把这个大凶器送过来时，许知意吓了一跳。

  “这全是巧克力？”

  寒商好像还挺骄傲，“全是。”

  “这么大，得吃到下辈子吧？”

  寒商慢悠悠说：“我前两天看了个灾难电影，大家都没有吃的，以后你万一遇到，只要抱着这个，就饿不死了。”

  懂。原来都都哥哥这是给她囤生存物资来了。

  许知意的小[ri]子就这样，安稳而平静。

  她对画画的热情并没有褪去，只是不再画传送带，开始热衷于画动漫和游戏里的各种角[se]，自得其乐。

  为了画对人体结构，买了个骷髅骨架模型，立在沙盘正中，好像骷髅王降临二战战场。

  转眼就到了四年级。

  元旦的时候，学校要组织表演集体舞，许知意已经对跳舞完全不感兴趣了，无奈老师指定人选，还是得去。

  下午下课后，所有人集合，除了四年级的学生，五年级也有人被选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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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估计又是和以前一样，因为他那张脸，不得不凑这种热闹，他满脸的不情愿。

  集体舞是男生一排，女生一排，各跳各的，像楚河汉界，两军对垒一样。

  寒商原本排在队伍靠后面一点，许知意看见，他过去和前面的一个五年级的男生说了什么，两个人调换了位置。

  他的新位置倒是不错，一抬头就刚好看见。

  许知意混在人堆里，学舞步学得心不在焉。

  一会儿就听见老师让所有人往前走几步。

  男生队伍和女生队伍变成了面对面，只有一两步的距离。

  “接下来，我们要两人一组，”老师说，“和你面前的同学双手牵起来……”

  长长的两列队伍，竟然没有人动。

  年轻的女音乐老师以为大家没听清，拍了拍手，“大家注意，和你面前的同学双手牵起来。”

  仍然没有人动。

  有人在低声吃吃地笑。

  老师莫名其妙，“怎么回事？你们才多大？牵一下手有什么问题？我们接下来还要跳舞呢。”

  许知意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都在磨蹭个什么。

  好像进了四年级，男生和女生之间就多了点奇奇怪怪的隔绝感，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地一起玩了。

  老师走过来，“来来来，不要害羞，快一点，我们抓紧时间。”

  许知意面前，正正地对着的就是寒商。

  她直接把手递过去。

  就和都都哥哥牵个手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早练完早回家，许知意还想回去画画呢。

  寒商一点表情也没有，无比自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

  有许知意和寒商带头，其他人也终于开始牵手。

  两个人几乎认识了一辈子，牵寒商的手，就像左手牵右手，毫无障碍。

  手牵着手，从其他人手臂撑起来的通道里钻过去，还挺好玩。

  牵手的部分终于结束，队伍重新分成了两边，各自退后。

  许知意抬眼看对面的寒商。

  舞曲声中，他们那一队晒在下午斜[she]的阳光下，寒商站在队伍里，明显人已经不在现场，不知道神游到哪去了。

  他没在意阳光的事，不躲不闪，半边脸被阳光染成雕像般的金[se]。

  许知意忽然意识到，寒商是真的很好看。

  许知意当然从小就知道寒商好看，他好看这件事，就像一个自然存在的定理一样，因为太过理所当然，所以很容易被直接忽略。

  可是这个练舞的下午，他遥遥地站在充满阳光的教室那头，许知意真切地感觉到了那种冲击。

  就像突然开了一只天眼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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