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还陆偷偷摸摸掀开应旧客的被子，探头探脑：“……半年诶！真不拉屎啊？！”

  他嘀嘀咕咕：“辟谷丹真神奇，别名应该叫屁股丹……”

  应旧客睡得非常安详。

  徐还陆于是又把被子严严实实地盖回去了。

  “旧客……”他坐在床边的小槛上，靠着床沿，念念叨叨，“我刚刚回来的路上碰上隔壁的婶婶了，瘸腿大叔的小虎想偷吃婶婶的腊肉，婶婶三下五除二就把小虎赶跑了，她那擀面杖你还记得吧？小时候打的她家闺女嚎得整个巷子都听得见，宝刀未老啊宝刀未老。我和婶婶唠了几句，婶婶问师父几时回？她想让师父帮她给她闺女写信，我说我来写，她嘲笑我字丑？我明明努力练了很久……”

  他把一角的被子揪过来，原本在应旧客身上盖得四平八稳的被子顿时横七竖八，凌乱不已。徐还陆抱着一小角被子，托着腮帮：“可是努力没有用。”

  “……她还给了我好几块腊肉，我不会做饭啊……师父几时回？偷偷告诉你，其实师伯会剑的，很厉害，超厉害，等你醒来我们磨一磨师伯让她教我们吧！师伯嘴硬心软，最好骗啦。”

  “我不是爱看小人书么……这次我出去看了一出稀里糊涂的小人书，真好笑，我认识每个人，但是好像每个人我都不认识。你知道第一书院的吴缘吴师兄吗？他一手劈死妖魔的时候我快吓死了，可是我不能表现出来，不然那样就很不主角。”

  “主角知道不？师父把我强行写成一本书的主角啦……搞不懂，为什么他不给我来个绝世的天赋傲世的神功，我爱看这样的，憋憋屈屈的真的挺难受的。旧客……你去哪儿了呢？”

  他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去哪儿了呢？”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思绪想哪是哪：“婶婶送的腊肉里有你爱吃的板鸭，婶婶真大方。师父帮婶婶写信给她闺女的时候写的都是大白话你记得不？婶婶说，闺女吃饭没？过得好不好？绣品好卖吗？几时回啊……她之前问师父去哪儿高了……上衡城这么小，她不问我们为何半年不见踪迹。”

  “旧客，旧客。”

  “上衡城入冬了。”

  “……”

  “有点冷，被子多分我点。”

  他又拽了一下被子，应旧客半只脚都露了出来。

  “……”

  徐还陆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光影偏移，岁月寥落，他偏了偏头，看向应旧客安静的面容，他轻轻说：“旧客，师父想杀我。”

  眼泪无征兆地坠落。

  “师父死了，师伯想杀师父。”

  他哽咽地说话，哭得脸都扭曲拧巴成一团，伤心得太实在了，涕泗横流的，很不漂亮。

  “……我看了前因后果，可是跟看了一出戏似的，什么都没注意……我想摸摸师父的脸，我抓不住。”

  他没有注意到，他在说师父想杀我的时候，应旧客的手微微一动。

  他继续哭嚎。他没有半点之前在樊笼之中的镇定，他现在在永和巷四十五号，他的狗窝里。他回家了。

  他一边哽咽一边说。

  在家里四个人中，本来就是他话最多。

  “他们都有病！烦死了！什么旧天柱之灵？什么天道？什么东荒？这些东西跟飘在空中的云似的……不知道在追逐什么！”

  “其实周自拘有句话说的挺对，维持原状有何不可？”

  他没说自己很害怕很想逃，他说：“我想睡一觉。”

  他空洞地看着窗外槐树空空荡荡。

  他说：“你知道小少爷吗……”

  “小少爷喜欢穿白衣服，余山水也爱穿，都好喜欢耍帅。我偷偷跟你说，小少爷有时候会忘记隔绝灰尘，也不记得施展清洁术——衣摆灰扑扑的，好显眼，我没敢跟他说，估计别人也不敢。”

  “小少爷如果你认识，应该也不会喜欢。他一见面就说我和小吴师兄是垃圾，他还弄坏了我的宝贝剑……不过他赔给我的那把还怪值钱的……”

  他摸了摸从三十年前带回来的长剑，扣了扣上面的宝石。

  “其实……除了想杀我外……对我也挺好的……”

  “……”

  “旧客，旧客。”

  “……在重复的时间线里，只有你和余山水从未出现过——”徐还陆清浅的瞳孔里落了一层淡淡的阴影，“我叫还陆，你是旧客……你是谁呢？”

  应旧客睫羽微微一颤。

  “其实是谁都不重要……”

  “他们说上衡城是师父的一场梦。”

  “隔壁小胖，瘸腿叔叔，小虎，婶婶，书院的夫子，同窗，王叔，那天给我倒了一杯水的医女姐姐……都是假的么？”

  “……”

  “可是板鸭是真的啊。”

  徐还陆有些疑惑地捏了捏板鸭，一手油。

  “……”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

  他收起了半真半假的脆弱，擦干了眼泪，他丢开被子，站起身。

  短短半年，他长高了很多。

  像是逆着春秋生长的树。

  影子落在了床上。

  他看了眼应旧客一动不动的睫毛，看了好一会儿。

  他转身离去，漫不经心地想。

  李序何时联系我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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