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生命如亭亭常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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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道者面色惊骇。
“徐还陆!”
他们毫不犹豫地要跟着徐还陆往下跳!
“砰。”
防御阵法此时合拢!
严丝合缝,金刚不破!
护道者回头大喊,声嘶力竭:“开阵法!开!!”
舰长吼道:“他把阵法改了!等我打开!他早死了!!”
小树根本没有犹豫,他直接拿剑砍上了防御阵。
剑气凌厉至极,山海欲摧。
天坍塌,地陷落。
纷纷落落的流火,波荡的气浪;黑土土壤上,不断翻覆的,赤红如血的岩浆。
苍雪微冷,瞬间蒸发。
庞大的战舰,下坠的少年。
伸出恶魔爪牙欲抢食的群魔。
黑衫少年在睡在风中,狂风吹起他的衣角发梢。
他看着天灾战舰之上,他们惊骇非常,担忧至极的模样。
似乎觉得很有意思,眉眼弯弯,轻轻笑了起来。
无拘无束地下落。
自由自在的仿佛仙人。
他恍然地在想,这便是破道么?
下一刻,他被贪婪的妖魔吞没。
它们首先啃食他的手臂。
然后是大腿。
接着是脖颈。
脊背。脸颊。耳朵。
猩红血肉之下。苍白骨架。
最后是那一双,琥珀般漂亮的眼睛。
他甚至都没有挣扎。
神情苍白而又宁静,像个缺觉的孩子。
“徐还陆!!”
小树拿剑的手都在颤抖,他用了最大的力气想要突破防御的法阵。剑上起了火星,他浑身的肌肉都在震颤。但他只是一个连破道境界都没有的小狗,他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徒劳。
“徐还陆!!”
“救他!救他……救他啊!!!”
他浑身都在颤抖。他眼睁睁看着徐还陆被吞食。
妖魔吞噬的动作甚至不畅快也不兴奋。
它们机械而又冷漠。
物伤其类。
护道者们不忍地移开了视线。
“你们不是仙人么……救他啊……救他……”
小树死死地睁着眼睛看着徐还陆。
太多太多的妖魔涌来,被吞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血液经脉,内脏腔液。
原来一个人那么鲜活那么生动的外表之下,是一堆被拆解的烂肉。
他张口欲言,却哑然失声。
泪涌了出来。
他的视线模糊,映在他视线里最后的。
是剩下的一只眼睛轻轻地眨了一下。
轻盈的仿佛蝴蝶扇动翅膀。
和他每一次含着笑意,狡黠的,漠然的,清澈的眨动没有区别。
小树是妖。
他猎杀过很多猎物,他生食猎物的时候跟那些妖魔没有区别。
但这次不一样。
这一次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活生生的人死在了他面前。
上一刻这个人还懒洋洋地问他,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
而现在,这个人死了。
他睫毛扇动的那一个瞬间。
他在想什么?
想他所说的那一句。
……我闻神仙亦有死?
小树后知后觉,在徐还陆问出那一句话的一瞬间。他就打算去死,即使是死得如此恐怖而又残忍。
小树又想起方才逃生上战舰,徐还陆跑得比谁都快。他在那个时候,仍旧试图挣扎求生。
那么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是什么让徐还陆改变了主意?
是什么让他坚定了死志?
小树来了上衡城,最看不懂的其实就是这个小城少年。
少年怠懒,胸无大志,鬼点子很多,有时候还疯疯癫癫的。他身体不好,很瘦,笑起来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落了日光。
小树努力地在发声,喉咙里像是吞了粗糙的岩石,他“嗬”“嗬”得喊叫,胃里痉挛,眼底血丝弥漫。他耗尽全身力气,终于“啊”得喑哑出声。
涕泗横流。
他方才面对以为徐还陆杀了师父都没有这么悲伤。因为小树也不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周自拘的动作,也不是没有察觉自己灵魂一日赛过一日的虚弱。只是他一叶障目,视而不见。他同时也知道,他的师父是四大剑圣之一,名誉天下的大人物,不可能死得那么轻易。他把剑架在徐还陆的脖子上,挟裹他的情绪,更多是无处宣泄的愤怒和悲伤。
因为心知肚明,所以他对徐还陆说,我对他们,没有亏欠。
周自拘救他的一命,如今也算一命相抵。
但这次死亡被活生生地展示在了他的眼底。
剑落了地。
清响如悲声。
他哽咽地说:“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我们生于世间,见春华秋实,感夏炙冬寒,历经人世的酸楚与喜乐,而这一切的前提,是生命如亭亭常青树。
……
……
舰长面色沉冷,扫视了一遍天灾战舰的各项数据,基本上半数都在飙红,跌破阈值。他说:“虽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来的路上徐还陆向我询问了战舰基础操作的要领,他应该是在路上就暗地里修改了防御阵,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护道者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这是为何?妖魔啃食,痛苦至极,死无其所……还是无用之功!”
小树捡起剑,反驳:“不对!徐还陆刚刚还在死命的奔逃!他方才根本就不想死……为什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改变了他的主意!”
他陷入梦呓般的深思之中,不断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没有注意到!”
舰长怒道:“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东狱——不然都得死在这里!”
护道者断然拒绝:“不行!不能走!”
舰长直接一拳捶上去!
他怒吼道:“你想送死你就跟徐还陆一样跳下去啊!!你拉着我们送什么死?慨他人之慷,去成全你的大义?!你告诉我,我们留在这里,做什么!?”
护道者说:“我是说……我们走不了了。”
整个天空骤然一暗,舰长惊慌回头。
一只遮天盖地的魔爪朝战舰重重的挥下!
……
……
西太苍将刀从一只妖魔的腹部中抽了出来,刀锋划破血肉,声响黏腻。他浑身狼狈,血糊了一身,长发成撂,被血洇湿。有他自己的,有妖魔的,还有那些生死与共的同僚们的。
光似乎只是偏移了些许,他只感觉斗转星移了很多年。他挥刀的动作都变得麻木,鲜热的血洒在他身上,很快就冷凝,一层又一层,永无止境,他也渐渐感知不到杀妖魔的情绪。
这里是上衡城与外界接壤的交界处。
稍稍稳定的天地被一片混乱和残破取代。
妖魔无穷无尽。
他们不断地在时间里往生,而去是有记忆的,一次比一次更狡诈阴险。
西太苍感觉得到手臂酸痛难忍,他近乎要握不住他刀了。
他不敢松手。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他,握不住刀,死得就会是他。
苍雪很冷。
他的动作僵硬而又机械。
唯一暖的是血。
风一吹,彻骨阴寒。
因为动作太熟练,在某个瞬间,他甚至想起了齐庆酒。
齐庆酒说:“请你去死。”
西太苍恍惚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脸上一冷。
接着是无法言喻的痛楚。
他骤然回神,一只妖魔的巨爪硬生生地划破了他的脸颊!
若不是西太苍身体素质够硬,反应迅速,那破的就不是相,而是他的脑袋!
魅魔!
惑人心智,防不慎防。
西太苍忍着剧痛,提起力气,朝它一刀劈去!!
刀与剑相比,极全身气力于一锋,力道更精准也更重,宛如泰山倾塌,势不可当!
刀气纵横,疯白如雪。
魅魔被尖锐锋利的刀锋,硬生生的腰斩成两半!!
血喷了他一身。
他眼底猩红,面目残破而又狰狞,比妖魔更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
他杀疯了。
刀势一往无前!连绵不绝!
此刀一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太疯魔。
于是妖魔更疯魔。
他们源源不断的涌来,这一批死了就换下一批。
谁比谁更恨?谁比谁更怕死?
西太苍再厉害,他也不是破道的仙人。
他有力竭的时候。
安排的护道者见西太苍陷入困兽之斗,连忙赶来出手。
雷霆万钧,肃清一片。
西太苍拄着刀,已然力竭,经脉榨干,浑身抽痛。他跪在地上喘气,白气如雾。
他的肺里好像有火在烧。
他看着飘落的细雪,眼里空洞而又疲倦。
他唯一干净的眼睛里,映照出天空缓慢的衰败。
他的眼睛里,忽然出现一片巨大的阴霾。
西太苍瞳孔动都不动。
四下里无论是人和妖魔都在奔逃。
他拄着刀脱力的跪在原地,在所有奔逃的人群中,他和旁边密密麻麻沉眠的尸体没有区别。
齐庆酒。你不是说,好人会有好报吗?
……
……
他忘了。
他不是好人。
不是没用,是也没用。
……
……
吴缘一身铠甲,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文气少年的模样。
身型笔挺,仿佛缨枪。
他察觉到什么,抬眼看天。
天空被一只巨大的妖魔手爪撕碎,揉皱。
他面色一变,声嘶力竭:“跑——!”
他扑上去,拽着两个受伤瘫坐在地的卫兵逃生。
但是来不及了。
那大掌直接压了下来!
吴缘眼里神光顿现,他眼底冒出血丝,太阳穴青筋鼓动。他直接动用神通,拼着灵力飞快消耗,透支的风险,将两人在这空间法则不稳定的东荒,瞬间挪移!
他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妖魔的巨掌直接将其碾压!!
.
长风掠过残破山河千万里。
岁月倾颓至暗的那一刻。
妖魔爪牙,纷飞成雪。
无穷无尽的妖魔在崩碎成黑色的灰烬。
生死冻结那一刹。
万千恶鬼模样的妖魔眼眶里凝结着的愤恨和悲伤都消弭成白雪。
这世间,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
……
雪纷纷。
天地一白。
西太苍面上微冷。
他冻结的眼眶里黑色的瞳仁微微一动。
像是在冬天死而复生的石像。
雪落了在他的眉睫,肩上,手上。
洗净一身尘秽。
他缓缓抬头看。
鹅毛大雪,轻盈而又厚重。
他的眼眶太冷,落不下泪。
……
……
吴缘看着骤然变大的风雪。
天地安静的像一个梦境。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他的手都在抖。
小吴师兄很多次站在生死的门槛边缘,可能是他不够坚强,所以每一次都在害怕。
但每一次……都义无反顾。
……
……
小树终于用不归剑凿开了防御阵的裂缝。
在他人都抬头惊骇地看着天空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往下跳。
护道者发现了他:“周小树!”
他们手里疾射出十几道符文锁链,穿过裂缝,朝他追去!
小树没有回头看。
但是那些朝他冲过去的妖魔在触碰他的那一刻,都乍然散作一团白雪。
像是某个并不好笑的戏剧。
他怀抱风雪,怔然地落到了一片空旷的雪地之上。
天空落下的阴影不知在何时消散。
一缕久违了的阳光金灿灿的映照在雪上。
护道者这个时候赶来,抓着他吼道:“徐还陆疯了?你也疯了?!”
小树说:“我不会死。”
他抬眼:“我跳下来……没发疯。”
护道者怒道:“那你想做什么?!那你们这些小鬼想做什么啊?!”
小树说:“我的神通……我有三条命。我给徐还陆一条。”
护道者说:“他自寻死路,你又是他的谁啊?他值得你这么做?!”
小树说:“师父总是爱叫我念书,我经常偷偷偷撕掉……但是撕得多了,总是会看在眼里的。人世大同,相携也。上衡城那条小巷里他救过我,我也救他一回。他不喜欢亏欠……我难道喜欢吗?”
……
……
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悠长而又厚重的钟鼓之声。
旷远,空灵,宛如隔世。
上衡城凭空出现了数不清的通天彻地的黑柱,凝结了世上最深沉的浓墨,仿佛支撑天地的脊梁。无数锁链交错链接,重重叠叠。
风一吹拂。
旷古悲声。
小少爷站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柱林海中,白衣若雪,渺小如尘埃。
他抬眼。
那是世间最小的湖泊。
有人提着刀,划着地面,刺耳声响穿透人心。
风雪之中,来者短发飒飒,黑衫翻飞如鹰隼的羽翼。
小少爷看着她,不说话。
一刀照面,锋白如雪。
汩汩热流,白衣染血。
李三瑜用刀抵着小少爷的脖颈。
她说:“谁心狠得过你啊,修道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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