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血色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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赞血羽打开屋门时,就看见程宝舟在地上爬。
确确实实是在地上爬,因为驻地是临时的,条件有限,便将她捆在了一个有靠背的铁皮凳上,用了军队里关押俘虏时特制的收缩皮带捆得严严实实,于是程宝舟挣脱不得,摇来摇去发现竟然可以把自己晃倒,便像个毛毛虫一样在地上搓来搓去,试图寻找机会挣开束带。
两人对视几秒,她若无其事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吃坏了肚子有点想拉屎,所以憋不住了在地上滚几圈很正常吧?”
赞血羽满脸冷漠,他伸出一只手就将程宝舟连人带凳子扶正了,见她脸上沾了不少蹭出的泥灰,特地掏出了一块手帕——然后慢条斯理擦了擦自己的手。
程宝舟暗自啧了一声,心道不愧是原著中差点把小青梅掐死的男人,实在够冷酷。
“程姑娘,你还是不要在这些地方[lang]费力气了。”
“这位将军,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就算是俘虏也有人权啊,我在某名据说是我师父的魔道人士那儿L都还有一间单人小牢房,怎么到您这儿L连个恭桶都不给我?哎呀呀,反正您是贵人,每[ri]忙着处理家国大事,到时候我把这里搞得脏脏臭臭的也有人负责过来刷干净,和您没半点干系呢。”
程宝舟不是故意这么[yin]阳怪气的,自从遇到程宝玉这个与她八字相克的家伙,她学会了碰见这些自己暂时干不过的反派时,得忍着受着,装出很顺从的样子,先把对方的毛哄顺了,再趁其不备一刀致命。
但是吧,赞血羽这小子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说好话他不听,以利诱之他也完全不接招,程宝舟只知道他把自己关起来应该是为了找到治疗自己身体隐患的方法,但问题是她根本不知道他有什么病,她怎么治啊?
“你不必说这些分散我的注意力,我的目的很简单,有的东西你留在身上并不是什么好事,[jiao]给我,我放你自由。”他自己[chou]了一张凳子,正对着程宝舟而坐。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双臂被反捆在铁皮椅上的程宝舟只能仰起头才能和背脊挺直的赞血羽对视,她露出无奈的笑容:“将军,您看我这一身还能藏下什么东西么?我以为这一点您比谁都清楚,您如果实在想要什么,我相信放在屋里的那些东西早有人仔仔细细搜查过,何苦在这里为难我这个无辜的小人物?”
她的眼中并没有躲闪,看着确实是对此一无所知的模样,但赞血羽却不曾退让,在程宝舟面前他的表情大多情况下都十分寡淡,无喜无悲,不似在外人面前虽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L,至少也表现得彬彬有礼。
“的确如你所说,我并不曾掌握什么实质的证据,但你确实练了与丹毒老怪一脉相承的魔功,于我而言,不管你是承认还是否认,在丹毒老怪已死的今天,我希望你明白假如一个人只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cao],那么他什么都能做出,你是我仅剩的希望。”
赞血羽说到这儿L时,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眉眼中沉淀出了一种无言的忧郁
,
他本就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子,
这般模样被大多数女子看见,想来都会对他心存怜惜。
然而见他如此,程宝舟却莫名生出了警惕之心,她斟酌着用词,询问:“救命稻[cao]?我不是很明白将军的意思,但如果将军生了什么病,我听闻玉京城中有太素丹鼎阁……”
他笑了起来,但这并非轻柔的笑,而是带着一种莫名的狠意:“假如在那边能看好我的病,我也不必一路追捕过来,寻常法子是治不了我的,我需要的是那些不寻常的法子——例如,丹毒童子原本准备你身上的那种。”
程宝舟知道事情要糟了,因为赞血羽摊牌了。
而他现在还待在正道人士的阵营里。
这已然是一种死亡的预告,假如先前还有逃生的希望,然而如今他已暴露自己的真面目,如果说出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恐怕会落得一个杀人灭[kou]的下场。
而更糟的是,既然他敢这么对她,显然是确保了自己已经将她捏在手掌心里,如囚于笼中的雀鸟,她已没有任何逃生的机会。
可此下的她仍然强撑着笑:“……我实在不知将军所说的是什么法子,既然你认定了丹毒童子将一身魔功传给我,我又能如何,倘若是你生了病,虽然我医术比不得玉京城中的那些能人异士,但所谓医者仁心,我也会尽心尽力想办法去医治你,可如今我被困在这铁皮凳上,连用个恭桶都不行,对于将军的情况也只得束手无策了。”
赞血羽发现程宝舟这人兜兜转转对于上厕所有种很深的执念,这让他感到有些奇妙,他认识很多姑娘,虽然与她们没有进一步的牵扯,但至少她们在他面前总是温言寡语,笑容羞涩,连对视都会脸红,好好一句话非要拉扯半天讲不清楚,然而面前的家伙却走向了一个神奇的极端。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程姑娘,你真的不必在我面前耍这些小花招,这些时[ri]你只被喂过兵粮丸,就算真给你个恭桶你也做不了什么,除非你以为自己可以靠着一个桶来袭击我。”
不错,这小子终于被她带歪了,程宝舟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分散他的注意力,然而赞血羽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呢喃:“算了,和你这种人不宜过多[jiao]流,既然你如此油盐不进,那我只能对你做一些很残忍的事了。”
程宝舟呵呵一笑:“恕我直言,这位将军,你怕是看不起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在那位被你追捕了许久都没抓到手的魔头底下熬过来的,这么多训练生里面就我一个人毕业了,懂不懂这是个什么概念?严刑[bi]供尽管放马过来,我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最硬的骨头!”
然而赞血羽却没有计较她嘴里胡说八道的东西,而是向她摊开自己的手,[se]彩瑰丽的赤芒自他手中凝聚,最终化为一根闪烁着虚幻之光的血[se]羽毛,他将尖锐的羽根处对准程宝舟的额心,手指轻轻用力,整片羽毛便毫无阻碍没入其中,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的额心依旧光洁,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然而程宝舟的脸[se]却难看起来,明亮清澈的双眸逐
渐沾染血[se],
血[se]的纹路从不可见到清晰,
遍布她身体的每一处。
“小姑娘,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明白这个世上最恐怖的折磨并非来源于[rou]'体,而是磨灭你的[jing]神。”
“想来你已经见过一种人,他们生活贫困饥寒[jiao]迫,然而[jing]神却是饱满的,有着对生活的无限希望,然而有的人虽锦衣玉食生活富贵,但眼中却浑浊无神,死气沉沉。”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被无形的丝线[cao]纵,如同傀儡[ri]复一[ri]麻木生活。”
“我不会对你的身体做什么,但你的意志能否承受住我的考验呢?可惜我并不会传说中的读心之法,否则你也不必忍受这样的折磨,不过……假如你能够撑下来,那么我倒是能理解为什么丹毒老怪没有杀你,或许未来你还会感谢我。”
看着失神不语的程宝舟,赞血羽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他知道若是此时自己留下,反而会成为她的一种慰藉,倘若用这种法子,一段时[ri]后她便会全身心信赖自己,难以离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会言听计从。
但赞血羽不齿于这种手段,这让他感到恶心,如果他对程宝舟使用了这样的方法,又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第一眼看见跪坐于[yin]影中,明明怀中是魔头的尸体,眼角却有晶莹水光的她时,一种持而不散的微弱心境便始终笼罩着他。
以至于他并不想用这种手段让她眼里暗沉无光,灰败颓丧。
虽然赞血羽自己也十分清楚,她能够坚持下来的希望极其微弱,否则无数化气境高手也不会终其一生都难以突破到赤心境,直到死去也看不清自己的心。
越是经历复杂、有过在黑暗中挣扎经历的人,突破到赤心境的希望就越小,然而这样的人一旦突破,他们的意志将无人可摧。
……
自从赞血羽离开后,接下来的这段时[ri]他都没有再回来看过程宝舟,显然他对那根没入她眉心的羽毛十分有信心。
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才知晓不断在噩梦中挣扎有多么恐怖。
他的副官高狄开始负责照料程宝舟,上一次赞血羽已经因为自己的疏忽不小心弄死了丹毒童子,已然让他心里十分难受,由此说是要给程宝舟这成天嬉皮笑脸的一些颜[se]瞧瞧,但他决不会在得到想要东西之前让她死掉。
又或者说,哪怕他得到了,也不会放过程宝舟,而是将她一直囚禁在自己的身边,既不会杀死她也不会放她自由。
而正如程宝舟最开始吐糟的,不管她把周围弄成什么样子,赞血羽都不在意,反正负责收拾的不是他。
偶尔她清醒的时候,看见的是一个肤[se]白净的年轻人,最开始见到他时,他的身上穿着沉重的玄甲,但后来他却没有再穿着那身玄甲,只穿着轻薄的暗红[se]布衣过来。
他负责定期喂给她兵粮丸,接着他会半蹲在她面前检查她身上的束带,看见束带周边因她的挣扎而勒出的片片血污时面露犹豫,下
次再来时他从胸前掏出了一个布袋,
取出沾染药[ye]的湿帕给她擦拭干净,
动作轻柔地给她的伤处涂抹药粉。
无论过来时发现程宝舟在以何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他都会如常将她扶起来,而且规规整整放置在房屋中间,那儿L刚好能被窗[kou]透出的细微光芒照[she]到,这在窗户几乎被条条木板封死的情况下十分难得。
最开始的时候他每[ri]过来一次,除了完成上述工作外就是待在程宝舟的背后,记录她如梦中呓语般断断续续低喃的短词,她吐出的那些字词他很难分辨清楚,但随着听到的次数增多,也逐渐能辨清了。
人的名字或是对人的称呼,往往复复出现的多是几个:阿渡、程宝玉、大哥……有时也会冒出将军的名字,但不知为何前后总是伴随着诸如贱人、混蛋、狗屎之类不太好的词汇,这让年轻的将士很为难,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记录下来,然后向将军汇报。
赞血羽沉默一会儿L,问道:“没有出现丹毒老怪吗?”
“我仔细分辨了,悉数记录于纸上,确实没有听见类似的代称。”
这让赤凤将军有些许后悔,当初不该放走那个叫叶渡的小子,这小子对程宝舟的影响力比他想的更重要,若是抓在手里多少可以拿捏一番那个嘴硬的家伙,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如果连这个小子都不放辽州的两位大将恐怕真得和他翻脸了。
并非看重叶渡,而是因为赞血羽完全不给华如梭面子。
他摆摆手,示意副官离去:“既然她情况还好,就再观察一段时间,好好看着,千万不能让她咽气。”
于是应声离开的副官陆续增加了去看程宝舟的次数,从一[ri]一次到一[ri]两次,接着是一[ri]三次……直到最后,他没有事情时就会过来看看她,因为将军特地叮嘱过不能站在她面前,只默默站在后面盯着。
他看着她时而沉默不语,如同昏睡,时而陷入幻境般呢喃细语,除了那些他或是知晓或是不清楚的人名外,还有很多听着就引人颤动的词句。
“好饿、饿……不要、丢下我……”
“阿渡不要去、去捡垃圾……别吃……”
“大哥、死、放心,我帮你……啊,死了……”
“好黑、好黑啊,看不见,恶心、好恶心……痛!”
“程宝玉……你该早些、早些告诉我……”
原本记录的笔不知不觉停下,等他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错过了许多,不过好在他每天都会过来照顾她,所以对她经常念叨的东西记得一清二楚,填补了空缺后并没有引起将军的疑心。
这样做是不对的,他已经无法胜任这份工作,应该尽快告知将军,换合适的人过来。
但他总忍不住想,换过来的人能不能在她死死咬着牙时耐心等待,直到她的身体缓慢放松,才扶起她的背就着一些清水喂给她兵粮丸,而对方恐怕不会关注她因为挣扎扯出的血痕、为她细细擦拭污垢、帮她按压身体缓解长久被拘束在凳子上的胀痛……
他得好好照顾她,然后、然后……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的将士下意识将这句话记录在纸上,接着发现了不对劲。
不是陷于梦魇的自言自语,她是在问他的名字。
见他一直沉默,她又问了一次:“你的,名字?”
这一次她的话语不那么流畅了,年轻人知道她很快就会陷入新一轮的噩梦中,这个时候他最好的做法就是保持沉默,她很快就会忘了自己的问题。
但是……当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开[kou]回答了她:“高狄,我叫高狄。”
她没有对这个名字做出反应,她又开始呢喃着“好黑”、“看不见”,而高狄艰难将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他将写着“你叫什么名字”的那张纸[chou]出叠好,揣进自己的胸前的暗袋。
他知道这张纸不能让将军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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