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5、怀崽的马骡(2/2)
羊汤味极鲜美,同时膻味也略重一些,喜欢的人对这一碗羊汤自是喜欢极了,厌恶的人亦是见着羊汤店,都会远远地掩鼻走开。当下穷苦人家,有的一口肉吃已是极大的享受,倒也无所谓膻味不膻味的。灶班众弟子都吃得香甜,苏午亦不例外。——他本也喜欢喝羊汤。把烧饼掰碎了泡在汤里,时下还不见辣椒的影踪,不能在羊汤里撒点羊油辣椒,也让苏午颇为遗憾,他埋头吃了几口羊汤泡饼,夹了一快子羊肺吃掉,转而同喝了一杯酒,满面通红的师父说道:“师父,我昨夜本想问你——现下竟然还有赶尸匠这种人么?鬼祟遍地,他们赶着那些尸体,难道不怕招来厉诡?”死人、荒村、坟冢、乱葬岗等地亦招来厉诡,非只是一句空话。而是确有其事。虽然此中道理难明,但避开这些东西,对人总是有些好处。是以苏午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还会有赶尸匠这种职业存在?别人恨不能躲着厉诡走,他们偏偏赶着尸体到处跑,故意招引厉诡?若天下无诡,这些人如此做也就罢了。可现下分明是有诡的世界,厉诡侵袭事件是存在于很多人记忆里的东西——如此再赶尸,怕是就说不过去。哪怕有财帛诱惑,那也得有命收取才行!“散人脉的赶尸匠多出湘西,厢西自古蛊瘴颇多,草丨鬼丨婆、落洞女一类的诡异现象,多在此地发生。而这些散人脉的赶尸匠,也都是些可怜人。他们偶然间被厉诡寄托在身,父母亲族弃绝了他们,为求一条活路,便为当地看守停放尸首的义庄,在这种一般人根本不愿多停留的地方安下家来,久而久之,赶尸匠们就发现,义庄里尸体散发的尸气,对他们压制体内厉诡很有奇效。那些客死异乡的人,身上尸气尤重。是以,这些最初的赶尸匠往各地赶尸,既可以收取主人家一笔佣金,又可以借着尸体散发的尸气,来压制体内的厉诡,以后又将传承绵延,教授同样受厉诡所困的弟子,各地义庄互通有无,最终形成了如今的‘散人脉’。”李岳山喝几口羊汤,便与苏午说上几句。喝了半碗羊汤,吃过两个烧饼,他总算把这番话说完。“原来如此。”苏午恍然点头。按着师父所言,似自己这样容纳两只厉诡在身的驭诡者,应该是可以拜入散人脉赶尸匠门下,跟着他们学习如何用尸气来压制体内厉诡的。“死者尸体终究不吉利,常年驱赶尸体,行走各地,散人脉的赶尸匠难道不怕招来鬼祟吗?”苏午思索着问道。“他们自宋时就有了传承,想来是有一套可以规避厉诡的方法的。这是人家的秘密,老汉我却也不甚清楚。”李岳山‘滋熘’一声喝光最后一口酒,把碗底的羊杂碎几快子吃下,看下众弟子,弟子们大都在他之前,都已经把食物吃完。只有苏午与两个女子吃得慢一些。他不满地敲了敲烟袋锅,对苏午道:“快些吃东西,莫光顾着说话!我就发现,每次就你吃饭慢别人许多,你这样的年纪,吃饭就该狼吞虎咽,吃得那么慢,难道不觉得饿吗?”“那茅山巫的赶尸匠又是怎么回事?”苏午连忙再问一句,转而托起海碗,立刻道,“您说着,我吃着,等您说完了,我也吃完了!”师父瞪了苏午一眼,却也没说其他,直接说起了‘茅山巫’的事情:“茅山上清一脉的道士,与茅山当地巫傩法门结合,便被称为‘茅山巫’。这一脉的道士既通巫术,又修道法,也是个厉害角色。茅山的赶尸匠,又名‘搬山道人’。这可不是说他们的道法巫术能搬山,而是说,他们善于于山脉起伏之间,寻得聚气藏风之所。搬山道人所谓的赶尸,其实是他们的一种修行。此‘尸’亦非死尸,而是他们门下弟子,或是师门长辈。将‘尸’安葬在聚气藏风之所,助‘尸’修行!这个‘尸’,既可以是神灵降真,亦可以是先祖显圣,乃追究过往,借‘假’修真。——老汉也只了解这么多。如有机会遇着茅山巫的搬山道士,你可以自己问问他们——不过他们乐不乐意搭理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其实,各地道术巫术,多有勾连。譬如说巫傩之术,又与扶乩、马脚发僵、神癫问阴多有类似。你越多了解,便越能发现,他们某些仪轨都极相似。”师父看着大弟子懵懂的眼神,又道:“以后总有机会了解的,现在,赶紧喝你的羊汤吧!都凉了,浪不浪费!”苏午不敢再言,埋头呼噜呼噜喝光了羊汤。羊汤味极鲜美,可惜他光顾着问话,却未怎么品尝出来。吃过早饭,李岳山给羊汤食肆拿了几个铜钱,便得允许把一应东西都放在他们店铺里,如此,一行人便得以轻装上路,按着掌柜的指点,去了东边的牲口市子。当下,牲口市子刚开始不久,赶着将牲口卖出去,换银钱的贩子们,已经把一匹匹牲口栓到市子四面的围桩上,来牲口市子闲逛的人就少了许多,多数人来这里,是真的需要买一匹牲口回去。这个地方,各种牲口身上的腥臊味、粪尿味极重,如不是为了挑选牲口,没人会愿意在这种地方多盘桓。牲口市子里,以驴、牛、羊居多,大骡子较少,但也能看见七八头。“哞——”“啊——呃——啊——呃——”“喂哕哕哕……”各种牲口的叫声,混着浓烈的腥臊味,直往灶班子一行人的面上冲。师父背着个小包袱,沿着回字形的围桩随意走动,不时请贩子掰开一匹牲口的嘴巴看看牙口,撩起蹄子看看蹄掌,掀开尾巴观察粪门,他显然有些购买大牲口的经验,不然也不会到地方吃过饭后,就直奔市子里来。李岳山不止是询问骡子的价钱,还会询问驴子、黄牛的价钱。苏午跟在他身后,那些牛儿见了他,便都扑棱着耳朵,往他身边去挤,以至于李岳山都忍不住惊讶地说了句:“你难道属草的么?竟得这些耕牛这般喜欢?”“……”把市子里的骡子都看了个遍,李岳山一头都未相中。“都是驴骡,其实驴骡也可以,拉车已经足够,耐力也比驴或者马要强,但这里这几头驴骡,要么蹄掌生了脓,要么胃肠不对劲,要么年龄太老了,想要用它们,却得先给它们治病拿药才行。”他连连摇头,对这种情况甚不满意,但也无可奈何。百十里内贩卖大牲口的人,都聚集在了这里,如此还相不中自己想买的牲口,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这里有几头驴子还不错,不然咱们先买头驴子使唤着?”李岳山征求弟子们的意见,主要看向了苏午。苏午道:“不妨买两头驴子,一头公驴,一头母驴,让它们帮着拉车。以后也可以让它们配丨种下崽。”“现在都三月多了,眼看着就进入四月,离母驴发丨情的时候倒也不远。这么说,它们路上配上了,下几个驴崽子,你给照看着?”李岳山斜也了这个不懂常识的弟子一眼。苏午张了张口,无话可说。最终,李岳山花了五两三钱的银子,买了一匹大青驴。驴儿正是有劲能干的时候,脾气也较温厚,吃了珠儿递给它的几把干草后,就乐呵呵地被灶班子一行牵走了。“驴子毕竟比不得骡子,拉货也不多,还得咱们出把子力才行……”边往围栏外面走,李岳山边与徒弟们说道。他们还未走出围栏,出口处,有个黑脸大汉牵着一匹同样浑身乌黑油亮的大牲口,沿着围栏的过道走了进来。看到那匹大牲口,李岳山眼神一惊。——黑脸大汉牵着的牲口,赫然是一匹大马骡!不过,那马骡肚子有些鼓,竟好似怀孕了一样。马骡不似驴骡,应该根本不能生育才对。可现下这匹马骡,却好似怀了崽子?!“这马骡卖吗?”李岳山拉住壮汉,问了一句。“卖!十五两!”黑脸壮汉直接给出一个远超出普通骡马的价格,他见李岳山皱起眉,连忙补充道:“我这马骡怀了崽子的!等它下了崽子,那崽子也是能卖钱的!”“那母鸡也是可以下蛋的,若买一只母鸡,岂不是要将它每日下的蛋也算进去?”李岳山一句话把对方怼得哑口无言,他接着端详那匹体型矫健,比大公马也逊色不了几分的母马骡,之后道:“更何况,马骡不能下崽,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谁知道你这马骡肚子里怀了个甚么怪胎?若是生不下来,流产也便罢了,若生下来个怪胎……”“你若不像买,俺自寻别人卖去!”黑脸大汉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牵着马骡就往围栏里面走。“诶,别急啊,这样,我给你九两银子,买下这只马骡如何?你须知道,这马骡不能下崽,却偏偏怀了崽子,这可不是好预兆……”“九两太低了,我最低只能给你十四两半!”“莫要说那些废话,我给你个实诚价格,十两,行不行?不行就算了,反正我们也有了一匹好驴子。”“……你再加点,十一两!”“十两三钱!”“凑、凑个整吧,十两半行不?”“行!”如此,阴喜脉灶班子走出牲口市子的时候,已经有一匹大马骡,一匹小青驴。师父随后领着弟子们去油坊买了油,购买些自家吃得粮食,最后去了一趟药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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