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板凳上,瞪着眼前的老头,久久无法言语。

        这个主任医师,一身代表医疗权威的白大褂,一头代表阅历经验的花白头发,正堆着满脸的褶子笑呵呵的看着荀洌。

        好一会儿,荀洌才找回他失去的嗓音。

        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他配合着"呵呵"  两声"医生,你真幽默。"

        主任医师眨了下眼睛“啊”

        还一副老顽童的模样搁这儿装傻卖萌

        荀洌扯扯嘴角,干巴巴的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孕吐您还是和我说说,除了清淡饮食,还要注意点什么吧"

        闻言,主任医师收了脸上慈爱的笑容,皱起了稀疏的眉毛。

        “小伙子,你是不是高兴傻了男性受孕的几率虽然比较低,但也不是不存在啊。你这都二十好几的人了,父母没教,学校性教课没教吗?"

        荀洌“……”

        他听着,每一个字都能听懂,但组合在一起,这都是什么意思?

        被医生“这你都不懂”的一脸责备的盯着,他下意识解释∶"我是孤儿,没在这里上过学……"

        主任医师一怔,收了谴责,恍然道“难怪。”

        他取下厚厚的眼睛,拿着眼镜布擦拭,一边擦一边叹了口气∶  “唉,不好意思啊。”

        把眼镜重新戴上,伸手拍了拍荀洌搭在病历上冰凉的手指,劝道“没事,现在知道也不迟,你还是尽快去产科挂个号,好好检查一下。"

        说完,摇摇头改了主意,扯了个批条写了起来∶“算了,也别再挂号了,我给批个条子,你直接拿着去找产科的庄主任。”

        写完把批条塞到荀洌手下,又关切的拍了拍“去吧,小伙子,祝贺你。”然后仰头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嗓子“下一个”

        诊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下一个病人走了进来,站到荀洌坐着的板凳边上,虎视耽耽的等着他赶紧让座。

        荀洌抓着病历和批条缓缓起身,脚步虚浮的走了几步。

        主任医师吩咐“出去把门带一下。”

        转而就对着新病人扶了扶眼镜“你有什么问题”

        荀洌回头望一眼,看着那个病人口齿不清的描述他是如何饱受鼻炎痛苦,看着那个老头聚精会神的仔细倾听,一边听还一边连连点头。

        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幕平凡又和谐的医患交流场景。

        尤其是老头耐心、认真、专业,绝对对得起他主任医师的头衔和几百块钱的高昂挂号费。

        但是这家伙,治都不给他治一下,也不肯开药。反而说他怀孕了

        荀洌干涩一笑,反手把诊室的门关上。

        踩海绵似的走出几步,腿脚一软,一屁股跌坐在走廊过道的医疗椅上。

        手上还攥着两张纸,他却完全像忘了这回事,两手一张插/进发梢,埋着脑袋深深的揪起头皮。病历和批条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落进他空洞的视野里。

        荀洌不是傻子。

        相反,从小到大,他脑袋瓜子一直都贼好使,观察力也特别敏锐犀利。适应力更是无比强大。

        不然也不会从没爹没妈没钱的地狱级开局,仅凭着自己的本事,一路踩着同龄人成绩单杀进全国一流学府。

        之后,无论是从底层穷苦百姓,跨阶级闯入富豪交际圈,还是突然被丢进一个虚幻的书中世界,都能杂草般迅速扎根、适应。

        但是现在,他终于有点儿接受不了了。

        理智告诉他,男人绝对不可能怀孕。他是男人,所以他绝对不可能怀孕。

        但理智又告诉他。

        他现在所在的医院是全城第一,给他问诊的医生,看起来也没得失心疯。周围交谈的病人、医护人员,也都自然、真实,并非虚幻。

        他瞪着批条上格外鲜明的“产科”两个字,揪头发的力道又重了两分。头皮被扯的一阵阵发疼,却不及全身发凉的冰寒来的疹人。

        屁股下的椅子动了动,身边有人坐下。

        关切的问“唉,你这是怎么啦?诊出什么大病了?别灰心啊,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呆,只要配合治疗,肯定能活下来的。”

        荀洌木然的转过头。

        这是个好心肠的中年大妈,看着荀洌苍白的脸,圆润富态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惜∶“哟,还是个这么俊的小伙子,来医院看病一定要打起精神来,千万不能放弃啊!”

        荀洌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了声谢。

        中年大妈弯腰捡起那两张纸,  递给荀洌。

        荀洌不想接,但看在对方的善心上,不得不接了过来。

        勉强压下心中各种恐惧震惊的念头,表情空洞的问“大姐,问你个事……你知道,男人也能生孩子吗"

        中年大妈一怔,理所当然的说∶“知道啊,怎么了?”

        荀洌  “……”

        侧着脸扯了个虚弱的笑“没什么,我就是……第一次听说,有点好奇。”

        中年大妈拍了下手∶“要我说这男人就不该生小孩,比女人可危险太多了。我姑姑家的外甥女学校的一个男生被人辜负,一不小心怀上,结果三个月没到就流了……唉,不然怎么说郭嘉从不主动倡导同性婚姻呢,不怎么能提高生育率啊!”

        荀洌  “……”

        重新埋下脑袋,大脑一片空白的望着地板砖。

        中年大妈说一句,他就木木的应一句。

        她是个热衷时政的热心肠,从同性婚姻法开始打开话匣子,等她老公过来的时候,已经说到国际油价震荡对普通市民的若干影响上去了。

        她老公一拍她肩膀,催促她赶紧去问诊室,她一边起身,一边拉回话题∶“小伙子加油啊,一定要战胜病魔!"

        荀洌点点头,目送那对夫妻离开后,手指僵硬的摸出手机。查阅片刻后,又僵尸一般继续枯坐。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唯独他一动不动。

        直到小半个小时过去,屁股都坐得发麻了,他才起了身,一步一踉跄的向产科走去。

        产科在医院大楼的深处,处处贴着粉红色和粉蓝色的标识,来来往往的人群大多以女性为主,偶尔见到男人,也都扶着身边行动不便的孕妇。

        荀洌脊背发凉的在这群人中穿梭,走到了科室导诊台。

        导诊台里坐着一个年轻漂亮的护士妹妹,一见荀洌就笑盈盈的问“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荀洌把批条递给她,干巴巴的说“……刚刚看了医生,他好像治不了,要我来这里做检查。”

        护士妹妹看了看,“哦”了一声,拿起电话就拨∶“您稍等一下,我问问庄医生现在有没有空。"

        问了两句挂了电话∶“您可能要等一下,庄医生现在还在看诊,大概要三十分钟后才会有时间。她的办公室在那边左拐,走进去702室就是啦。”

        荀洌道了声谢谢,幽灵似的往那个方向飘去。

        越往里走,大肚子的孕妇就越多。

        整个环境和气氛,让第一次见识这种场面的荀洌很不自在。

        他不理解,自从发觉性向后,就做好了一辈子不结婚、不生小孩的打算的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

        更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没有子宫、卵巢的男人能怀孕,还能出现妊娠反应?为什么无论是医生还是路人,都能这么平淡的接受男性怀孕的事情,并视为普通常识啊?

        就算这是个由作者捏造出的,有豪门暗斗、有狗血爱情,还有疑似涉这涉那,与21世纪科学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均霸总美人的虚幻小说世界……

        这tm也是个言情文啊怎么会有男男生子的设定啊

        荀洌坐在等候区,以手覆脸,双目紧闭,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荒唐的可能性。

        肯定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又突然发现自己对贺彰明的心意。连续做了几个晚上的噩梦,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才会幻听幻视。

        还是赶紧离开,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什么禁欲清冷的男二,什么商圈新星风投界维凤,都没必要再扮演下去了,这世界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再不为了自己身心着想,他可能今天幻视男男生子,明天就会被关进精神病院去。

        做好破罐子破摔的决定,  荀洌深吸一口气,  睁开眼猛地站起来。

        定定神,准备马上离开医院,就看一个大肚子的清瘦男人,挽着另一个更高大的男人的手,一脸幸福的从面前走过。

        荀洌  “……”

        啊哈,幻觉这么真实的吗?

        痴痴的盯着那两个男人的背影,耳边忽然传来温柔和蔼的女声。“张医生说的人是你吧怎么了,你怀孕了”

        荀洌转过头,看到一个面容姣好,气质优雅的中年女医生。

        他咽了口唾液,  颤着嗓音反驳∶  “庄医生,  我大概只是……单纯想呕,  我还是去看看消化道吧。”

        庄医生笑了笑“也可以,不过你最好还是做个检查哦。很快的。”

        这位产科主任,不知是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在这个特殊的科室待久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娴熟和煦,令人信服的独特魅力,仿佛无论多难缠的病人,到了她面前都能缓和脾气,乖乖听话。

        荀洌看着她,一个恍神,点了下头。

        等待hcg和孕酮值检测结果的时候,荀洌一直没有离开医院。

        他恍惚的坐在医疗椅上,腹内空空,手脚发软,却压根提不起吃饭的念头。只是这么干等着,与时间一起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一震。

        僵硬的摸出来,  荀洌听到了自己关节处发出咯吱作响的脆响。

        发消息是冷翡玉。

        小翡「快4点了,阿洌在哪里」

        小翡「不会还在医院吧,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荀洌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面目扭曲了一瞬。

        你的男二,居然有怀孕的可能性……女主啊,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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