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了
诏狱里阴暗潮湿,尤其是下了几场大雨过后,雨水渗透进来,鼠虫蚂蚁尽数钻出来,在牢狱里徘徊,看得人头皮发麻,寒风顺着缝隙吹进来,雨水和鲜血混合的腥味铺面而来。
这几日诏狱都很安静,锦衣卫也没有进来提审犯人,但被关在此处的秦家几房依旧瑟瑟不已。
转眼之间变成了阶下囚,锦衣绸缎是穿不成了,破烂难闻的赭衣穿在身上,发髻凌乱,脸上身上布满伤痕,秦家等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哪里还能看到以前的尊荣。
看着狱卒端过来的饭菜,几个饿了好几天肚子的秦家人连忙扑上前去,这里没有筷子,只能用手扒拉着饭菜。
这些吃食虽不是什么残羹剩饭,但到底也算不上有滋有味的,跟以前秦府那精致可口的饭菜相比更是差的远,秦家几房刚被关进来的时候,看着那用清水烫熟的白菜险些没有吐了出来,可在这诏狱里面可没有人惯着他们。
长此以往下去,饿的久了,哪怕是饭菜刚被蚂蚁爬过这些人也吃得下去了。
可是吃着吃着,这委屈也就随之而来。
想他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用个膳前前后后能有七八个丫鬟在跟前布菜,膳食更是色香味俱全样样不少,每日起身连洗脸都用不着自己动手,无论做什么都有人伺候着。
可如今落到这诏狱里面,有人伺候是不可能的,每日连洗脸都没地方,沐浴就更是别想了,吃喝拉撒都在这一间牢房里,不仅如此还要每日提心吊胆着,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有明日。
小声的哽咽自牢房里响起。
秦家二房三房越想越憋屈,越想越害怕,一个一哭剩下的便都忍不住了。
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尤其是在外面呼啸的寒风衬托下越来越刺耳,听的人颇有些不耐烦。
眼见已经嚎了一刻钟了还不见停,秦丞相也终于是不耐烦了起来,睁开眸子,重重地呵斥道:“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又不是明天就要死了!”
往日里秦家二房三房都仰仗着大房的鼻息过日,秦丞相也一直都是秦家的主心骨,在秦家积威已深,素来都是他说一别人不敢说二的,可如今已经落到了诏狱,还是因为大房的祸事进来的,众人心里本就憋着气,在这一刻也算是彻底被点燃了。
“不是明天要死,也离得不远了!锦衣卫已经掌握了那么多证据,什么时候定我们的罪只是一句话的事!”秦家二房老爷猛地站起身子,“你们大房惹下来的祸事,凭什么连累我们?!”
“我早就知道你们秦家大房是个祸害!”
这话一落,秦家大房嫡子秦策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起来,当即没忍住讽刺道:“当初二伯求着我父亲帮你儿子谋差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闻言,秦家二房老爷脸色铁青,秦家二房的嫡长子也坐不住了,“往日求你们办什么事总是东推西推,如今出了事却要连累我们,若是去死你们一房就够了,我只恨不知你们在外面干什么勾当,不然一定呈报给锦衣卫,也好不与你们同路!”
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坎里,回想起自入狱之后过的悲惨日子和那始终压在心里不知明日的忐忑,众人都不禁怒上心头起,握紧拳头看着秦家大房一干人等。
秦策冷道:“我们大房倒了,你们剩下的也都别想好过.......”
秦策话还没说完,便被秦家二房的嫡长子一拳打倒在地,随即跨坐他身上,一拳一拳的打下来。
秦策自然也不甘示弱。
两人就在牢房里扭打开来。
两人越打越狠,彼此都打红了眼,众人怎么也拉不住,眼看如此,隔壁牢房也急了起来。
秦家二房的小姐们眼看自家哥哥落了下风,着急的同时看着一旁闭目深思的秦韵不禁也恼了起来,红着眼眶恨恨道:“都是你们大房惹得祸事,都是你们,若是没有你们,我们又何苦落到这般田地!”
眼见矛头对准自己,秦韵依旧是一副淡然冷漠的样子,闻言沉默不语,秦仪也是别过脸去,同样一言不发。
秦家这几房姐妹关系本就不好,如今一人出声,其余人也是藏不住火气,纷纷愤恨地看着秦韵和秦仪。
秦韵和秦仪在诏狱的日子本就不好受。
她们身为秦家大房的人,尤其是秦韵还涉及到绑架戚秋的事情里,受到的审讯自然不会少,自然也被用过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原本保养得当的乌发如今也变得杂乱不堪,待在这脏乱的牢房里,时常与老鼠作伴,半分从前贵小姐的姿态都看不到。
如今被众人虎视眈眈的看着,秦仪不禁有些害怕,秦韵思绪被打断,皱了皱眉头,睁开眼,“落到诏狱里头,你们几房也并非完全无辜,收银子的时候你们也是比谁都.......”
秦韵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样子,语调也是毫无波动,她说此话本是想让她们几个认清现实,不要在此时再生是非,可是却没有想过这并非从前了。
从前她是秦家大房的嫡长女,是当朝宰相的掌上明珠,就算旁人再不喜她,碍于她的出身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可今日却不同往日,如今都是阶下囚,谁愿意听她说教,更何况说的话还如此不服软。
不等秦韵话落,怒不可遏的三房的小姐便端起饭菜扣在了秦韵脸上。
汤汤水水铺天盖地的砸过来。
秦韵并没有想到这几人会突然动手,不等她反应,便被那些并不怎么好闻的饭菜浇了满头。
纵使秦韵再冷静,这时候也是变了脸色。
眉眼间染上七分怒气,秦韵本来也心烦不已,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可还不等她开口,下一刻,秦家二房三房的小姐便冲了过来,将她扑倒在地,撕扯起来。
秦韵本身就力气小,又受过刑,被这么多人按着如何能挣脱的了,披散着头发被人掐着脖子,脸憋得通红,全然不复原先高高在上又矜持高贵的模样。
秦家三房跨坐在她身上,看着秦韵这张脸顿时邪火怒烧,狠狠地抽着她的脸,咬牙道:“都是你,都是你们,都是你们!”
秦韵躲闪不及,被劈头盖脸的抽了几巴掌后又气又急,可奈何手脚被按住,根本动弹不得。
而坐在一旁的秦仪却是无动于衷的别过脸去,并没有伸手帮秦韵。
经过那么多天的审问,秦仪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好父亲和好姐姐私下里都干了什么勾当,更明白过来秦韵以往是怎么利用自己,对秦家的亲情早已经磨灭在了一次次的审问之中。
既然她们什么事都瞒着她,利用她,她也不用再当她们是家人了。
诏狱里彻底乱了起来。
眼看秦家几房打了起来,其余犯人也都嚷嚷了起来,换成以往闹成这样,早就有锦衣卫出来阻止了,可如今却是静悄悄的,秦家二房的公子都快被打死了,也不见有人出来。
挥拳声就在身前想起,缠斗的两位秦家公子谁也不让谁,彼此都已经被打的血流不止,就坐在不远处的秦丞相却是不拦,闭着眼,屏蔽着这一切的动静,就像是中邪一般嘴上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他近乎疯魔的自言自语道:“还有希望,还有希望,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就还有希望.......”
外面寒风肆意,瞧着就像是又要变天了一般,透过天窗的敞开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黑压压的乌云,以及被寒风吹得乱颤的花枝。
鸟雀四散。
因着被抓捕回来的尚宫燕和面具人勾泽一口咬定戚家就是被玉全帮收买的官员,锦衣卫已经安静了好几日,不过纸注定是保不住火的,哪怕锦衣卫不言不语,跟着一起审讯此事的皇宫侍卫也是自然要将此事禀告给咸绪帝的。
咸绪帝气的险些晕过去,喝了好几口参汤这才缓过来气,却依旧不减怒火,让人将谢殊叫进宫来,大骂了一顿。
“你口口声声为戚家担保,可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拿着自己的前程就赌了一个这样的结局,等戚家真的落罪,朕看你该怎么办!”
“谢殊,别忘了你还是谢家嫡子,谢府的世子!”
骂到最后,咸绪帝都有些力不从心了,又坐下来,“从今日起,戚家的事你就不要管了,朕可以当没听到你那日说过的话.......”
“陛下。”只是咸绪帝话还没说完,谢殊便开口道:“臣已经插手此事,便绝无后退之意。”
言下之意,他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咸绪帝顿时气的脸色铁青,怒瞪着谢殊,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顿了顿后却是又沉默了下来。
“罢了!”不知过了多久,咸绪帝别过脸去,脸色无奈又难看,“随你吧!”
话虽这么说,但咸绪帝看着身前的花瓶,目光中里却是闪过一丝复杂。
稍纵即逝。
外面黑云压城,天色又暗了几分。
咸绪帝殿内怒斥谢殊的事虽然没有传出去,但有关于玉全帮的事却是不知何时走路了风声,周国的事这才时隔几十年再一次被摆放在明面上。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段时间京城的变故。
恍悟之时又不免暗暗心惊,原来不知何时,大齐的江山已经被周国残党渗透,变得如此动荡起来。
而更为令人心惊的是,戚家竟也与周国残党有关。
要知道谢家可是当今陛下的肱骨之臣,谢侯爷和谢殊都被委以重任,可如今谢家的亲戚戚家却是与这桩事扯上联系,谁听了不要唏嘘一阵子。
这下那些打算盘的夫人是彻底放下了念想,与此事扯上纠纷,就算是谢家在戚家也恐怕难逃一死,她们自然不会在戚秋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刀已经悬在了戚家头上了。
就连淮阳侯府的大夫人都因此特地跑来谢府一趟,愁眉苦脸的支走戚秋,就为了向谢夫人打听此事会不会牵连淮阳侯府一干人等。
而自从此事自京城传开之后,锦衣卫和皇宫侍卫却是脸色有些不好看,当时审问尚宫燕的时候只有他们几人在,也都是知晓分寸的人,不可能将此事泄露出去,那此事又是怎么传的大街小巷沸沸扬扬呢?
这着实令人不解。
在不知不觉中,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暗暗推动此事,让此事慢慢的发酵起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因流言蜚语已经传至大街小巷,根本就无从查起。
而随着流言越来越来势汹汹,此事自然也传到了谢府。
谢夫人得知这些消息时十分着急,她与戚父戚母打过那么长时间交道,实在不相信戚家会做出这样的事,但外面的流言蜚语又不是她能控制得住,她除了暗暗着急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能派人盯着戚秋,怕她听到这些消息伤神,想不开。仟仟尛哾
戚秋也早就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其实就算是她不派人打听,光看谢府上下一干下人看她的神色,便也能知晓一二。
她院子里有翠珠镇着倒也还好,但其他下人却是没少在背后议论此事,虽嘴上不敢说什么,但看戚秋的目光中总是多了一丝鄙夷和嫌弃。
有些人本就看不惯戚秋这个暂住在府上的表小姐,如今又怕牵连上谢家害了自己,私下里纷纷抱怨谢夫人为何还不把戚秋赶出府去。
戚秋对这些事心知肚明,但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和波澜,今日晌午和谢夫人用膳的时候也一如往常那般,并不见任何异常。
看着眼前戚秋这般模样,谢夫人也不知道戚秋到底有没有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不好贸然开口安慰,只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如此冷静的戚秋,谢夫人心里反而更加不安起来。
总觉得戚秋心里憋着事。
戚秋知道谢夫人担心自己,但此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谢夫人的心,唯有一如往常那般。
只是戚秋觉得有些累了。
她心里充斥着压抑与无奈。
戚家的事又成了风口浪尖上,她被京城数不尽的人盯着,连同郑朝山峨水泱等都也不放过,让她根本就无法继续调查此事。
无法再调查此事,就等于丧失了主动权,这让戚秋心里很是憋闷,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什么都不能干,就意味着她只能依靠着谢殊来拯救戚家。
戚秋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用完了午膳,戚秋回到院子里,只觉得心里就跟压了一块大石一般让她喘不上来气,头也昏昏沉沉的打不起来精神。
水泱看戚秋脸色实在是太过于难看,不禁低声说道:“小姐,要不奴婢去叫大夫来给您瞧瞧吧。”
这个时候叫大夫,务必会惊动谢夫人。
戚秋不想谢夫人再为了她的事操劳担心,挥了挥手,便道:“不用了,我去歇息一会便好了。”
见戚秋实在不愿意叫大夫,水泱也不好再说什么,替戚秋卸下珠钗之后,放下床幔退了出去。
如今时间还早,戚秋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是没想到不过翻了个身的功夫,她便沉沉的睡去了。
*
四周都是绵绵不断的黑,戚秋走在其中,什么都看不到,只余下那遮挡前路的黑雾。
不论她朝着哪边走,黑雾都如影随形。
紧了紧手,戚秋拼命的朝前跑,但在这寂静又空荡的地方,好似只有她一个人。
戚秋渐渐开始感到害怕,她脚步猛地停住,额上冷汗直冒。
风声不断涌来,吹得人背脊发凉,一股寒意慢慢攀起顺着跃了上来。
身后,随之传来脚步声。
戚秋猛地一惊,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处,她能感受到有个人跌跌撞撞的在向她走来,随着脚步的越来越近,那股熟悉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是谢殊!
戚秋转过身子,只是还不等她轻舒一口气,只听身后突然有猛兽咆哮。
戚秋眼皮一颤,可还不等她回头,谢殊便猛然冲到她身前,一声“噗嗤”的轻响过后,血腥味四处蔓延。
戚秋身子一抖,僵硬着转过身去,浑身是血的谢殊便映入眼帘。
张了张口,戚秋看着眼前被鲜血染上的谢殊,呆愣在原地。
他伤痕累累的踉跄着,身子却站都站不稳,血模糊了他的全身,他转身看着戚秋,再离戚秋几步之遥时没了力气,跌倒在地。
如此狼狈的谢殊是戚秋从未见到过的。
戚秋双手都在颤。
她想快步走上前去,却只见谢殊突然抬起头,喘着粗气,对她急声喊道:“跑,快跑!”
像是从胸膛里发出的最后一声嘶吼,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道——
“表妹,跑!”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自天边轰轰隆隆的响起,惊得人猛地一抖。
随着这一道撕心裂肺的嘶吼,谢殊的身影消失在黑雾之中,不见踪影。
“!!”
戚秋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她深喘着气,满脸惊恐。
屋子里很暗,暗到没有一丝光亮,暗到看不见任何东西,暗到分不清这到底是哪里。
戚秋身子不禁往后缩了缩。
不断涌动的寒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呼啸声不断,寒意不断升起。
顿了顿,戚秋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变,掀开手里的被子就要下床。
只是屋子里实在是太黑了,戚秋什么也看不见,又过于着急,身子一下没站稳,反而跌倒在地。
“小姐,怎么了?”
终于,守在外面的水泱听到了动静,拿着一盏烛火走了进来,见到跌坐在地的戚秋顿时慌张起来,忙上前将戚秋扶了起来。
微弱的烛光在屋子里亮起,将眼前的黑暗驱散,也照亮了戚秋惨白的面容。
看到水泱,戚秋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紧了紧手,戚秋嗓子又干又哑,她轻喘了两口气,抬眸看着这熟悉的屋子,这才终于从刚才的那场梦境中脱离。
她声音沙哑的对水泱说:“把屋子点亮。”
水泱看戚秋脸色很不好,连忙点头,起身去将屋子里的蜡烛全部点亮。
烛火在这一刻亮起,屋子上上下下被照的亮亮堂堂,水泱上前将窗户关严,寒风这才被阻挡在外面,不再涌进来。
看着眼前明亮的屋子,戚秋深吸一口气,脑海中却再次回想起刚才的梦境,在这场梦的最后,谢殊那无奈又担忧的目光深深地刺痛着戚秋。
戚秋不禁扯了扯嘴唇,露出个讽刺的笑。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害怕着谢殊被戚家的事牵连,会有所损伤,可就是在梦里这份担忧都不肯放过她。
垂下眸子,戚秋努力的将现在就去找谢殊的念头压下。
这个时候她不能帮上什么忙就算了,万万不能再给谢殊添乱,这个时候去找谢殊无疑会让他分神,还会让外面那群人说闲话。
抿了一口水泱递上来的茶,戚秋抬眸看着外面狂风不止,阴阴沉沉的夜晚,刚想打发水泱下去,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只是还不等戚秋开口,屋子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山峨急匆匆的闯了进来,看着坐在前方的戚秋疾步走过来,“小姐,出事了!”
一听此话,戚秋顿时想起了刚才那个梦,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问道:“怎么了?!”
山峨气喘吁吁地说:“方才郑朝传过信来,说是宫里的霍贵妃不知为何突然腹疼不止,等太医赶到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了,陛下听闻此消息之后吐了一口血后便晕了过去,至今昏迷不醒。”
“如今霍家人得到消息围在宫门口,吵着闹着要进宫去!”
戚秋眼皮狠狠一跳。
只听外面一道惊雷炸响,本就阴郁的天在狂风的呼啸下哗哗啦啦的雨水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
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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